《双妹魂》朴同仁

5、（五）归魂

　　13）
　　宋芸突然睁大双眼坐了起来。
　　“放松…放轻松…试试深深吸气，再缓缓呼气…”千惠尝试稳定她的情绪。
　　“我…妈妈她…!”宋芸看着千惠。
　　“妳的潜意识选择抹杀了这段记忆。”千惠点了点头说，“这秘密守了那么多年，看来它加大了妳童年累积下来对一切不满的心理阴影。”
　　“…” 宋芸空洞地看着双脚后突然开口说，“难道妳觉得她不该死吗？世间哪有母亲弃孩子不顾的？才刚出世就抛弃我了呀！”她大声说，“爸爸只把妹妹留在身边，为什么离开的不是她而是我？！”
　　“妳爸爸告诉警方说那是当时毫无选择下的一段过错，他承认他不善于处理家庭问题。”千惠耐心解释。
　　“过错？这不是一句认错就能改变的！妳知道我的童年是怎样过的吗？爷爷以赌博为事业，每次输钱就怪我是他的克星，说自从我住进他家里就连连输钱，没到两岁大就不断打我出气。奶奶经常对邻居说我是弃货，爸爸妈妈丢下我什么家用也不付，名副其实白吃白住的寄生虫。我就不能有一个正常的童年吗？”她哭诉说。
　　“嗯…确实他们不对。那妹妹呢？照刚才的回忆妳母亲应该也不爱她吧？”千惠转移话题。
　　“她？根本不曾当我是姐姐，她总是怕我会抢走她的一切。妈妈对她虽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也把她带大。”她带着不屑的语气说。“刚才那些回忆都是五岁前的吧？我那消失的五年呢？”
　　“你还能继续吗？”千惠也知道还没中核心，她也热切地想了解那分身突然跑出来的的契机是什么。她们再次进入宋芸的催眠状态。
　　*****
　　妈妈死了后，爸爸反而轻松了许多，偶尔还会穿花衣服出门。我和妹妹都知道，爸爸有了新女朋友。
　　人前人后我还是个封闭不多话且软弱的宋芸，谁说我不是呢？从来我都不怎么去理会那妹妹的，她要喊要叫都随她，城市人就是那样没素质和幼稚。
　　那天我们生日，爸爸带夏薇来了我们家。那是我第一次正式在家里庆生，爸爸说第一次不能随便也顺便有喜事要宣布。那天晚上请了好多宾客还有妹妹的朋友们。我最讨厌跟一堆小孩儿玩，城市里的跟乡下的一样无知，即使身上穿得更亮丽耀眼也没什么差异。我独自坐在一旁拆我的礼物，玩我的新玩意儿。
　　“各位，这位是夏薇，相信大家对她也不陌生吧。趁今天我两个宝贝女儿的大日子，今早已经与她到婚姻注册局注册，所以她正式成为宋太太了。”爸爸趁着酒兴宣布。
　　我看向正在发愣的妹妹，随即眼里充满了怒意。又觉得被人抢了爸爸吗？她真好笑，也不想想她已经从我身上抢走了爸爸妈妈多少年，要不是爷爷奶奶死了，她现在也还在独自霸占一切呢！
　　宴会散开后，我们俩在房里起了争执。她要霸占今天我收到的礼物，明明是个没脑筋的东西就该玩你那些无聊的娃娃好了，我这些益智游戏妳懂个屁。但是她无止尽地吵闹及硬抢我的东西，就在彼此猛力拉扯下我松开了双手，她随即往后倒下，头部正正倒在拔了出来的电插头上。我静静地看着深红色的血从她后脑染开了白色的地毡，如一朵红花绽开一样。我们两个还是穿着刚才宴会上一式一样的礼服。也许我们是双生儿吧？那瞬间我的后脑也大大地疼了一下，随即也失去了意识。
　　此时我又再飘上空中，随而落在医院病房里。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看见爸爸把脸埋入双手中。当他知道我清醒时双眼通红非常紧张地看着我说，“宝贝女儿！妳觉得怎样？妳…是倩倩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爸爸最终还是比较疼妹妹吧？他竟然希望死的是我，那…我就是倩倩吧。
　　“嗯…是啊！爸爸，好可怕，姐姐她，姐姐她…” 我抱着爸爸大哭。
　　“倩倩别怕，倩倩别怕，都过去了。爸爸以后又只疼你一个了。”爸爸安慰着我说。是啊，爸爸只会永远疼我一个，从今天起我只需要记住，我的名字是宋倩。宋芸已经在五岁生日那天死了。
　　接下来我眼前一阵白雾…白雾散开后，我看见妈妈了。
　　我是宋倩，天之娇女。我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爸爸还有妈妈的爱。你以为我在说夏薇吗？呸…她哪配？非常疼爱我的妈妈自我看见白雾那天，已永远地在保护着我，教导了我许多道理。为了保护妈妈，我一定会学习只在心里跟妈妈说话，因为只有我能看见她。
　　宋芸是谁？那死去的姐姐吗？不提也罢，我们全家已把她抛在脑后了。
　　（14）
　　“原来宋倩已经死了。”陈寰听完了千惠的叙述后说。
　　“警方在宋祖天招供之下在他们大宅后山掘出一具尸骨，DNA证实是宋家女儿。当年他为了名誉而没有报警，也以户籍上的虚报为借口，他就将错就错隐瞒了女儿的死亡。当然，他并不知道死去的其实是宋倩。那天警方通知他死者的真实身份时他大受打击，也延迟了案件审理。他已被正式控告非法处理尸体罪状，相信从今以后也难继续在法律界生存。”千惠说。
　　“那为什么宋芸会突然人格分裂？”陈寰好奇地问，“最后还以自己的身份来揭发这宗悲剧。”
　　“其实我也很纳闷。就如我说，心理学博大精深，当中依然充满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只能推断，人性本善，沉睡多年的她如初生婴儿般，还没完全崩坏吧。刚开始我们都很好奇为什么这两个双胞胎长得一摸一样，性格却如此天渊之别。后来你查到的事实告诉我们，在家乡童年时期的宋芸早已不是什么乖宝宝，甚至可以说比宋倩更恶劣，只是她比较深藏不露而已。她们俩的性格其实很接近，自私、好胜、妒忌心重及占有欲强等。
　　被抛弃的心灵加上不被监护人、接触的人等接受或爱戴，即使两岁的儿童心理素质也会严重地被扭曲。至于为什么她会变成宋倩且完完全全舍弃宋芸的身份和意识，我相信这也是自我保护机制的一种，为了得到或保护她渴望已久的一切，她选择放弃不被爱的自己，而不断自我催眠告诉自己是宋倩、性格也是宋倩、打扮亦会成为别人分辨不出的宋倩。就如当你不断重复地说一个谎言，久而久之你也相信那已成了事实一样。”千惠解释。
　　“嗯…真是诡异啊。”陈寰感叹。
　　“这还不止，当成为宋倩的时候，她开始患了精神分裂，说经常与那死去的母亲对话。幻觉里的母亲和现实完全相反，非常疼爱她，也循循善诱。我想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自小失去母爱，当时心智尚未成熟的她将渴望转化成幻想，以此来平衡自己的心理需求。所谓母亲的教导，应该就是她与自己的道德观在进行着拉扯战吧，就如我们戏中经常看到演员头上的天使与魔鬼之斗一样。而宋芸隐藏了几年的角色也许就因为这场自我战斗而回归体内。”
　　“宋祖天被捕那天就是她们十八岁生日吧？真巧合，所有变化都发生在他们俩生日当天，宋倩也在自己的生忌那天沉冤昭雪。不幸中的大幸是，命案都发生在她年幼的时候，而且也不算是亲手杀死母亲和妹妹，只能说是见死不救，或误杀而已吧？然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那种时候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也许可以叫佣人什么的，然而大人必定认为是因为受了惊吓，或者太稚嫩不懂什么是死亡吧。许多人都不明白小孩们未必什么都不懂，不然为什么会有童年阴影这回事。所以经常辱骂孩子是件很不应该的事，他们受伤害的程度可能比我们想象中大得多了。”千惠说。
　　“真的。唉…又是一宗伦理悲剧。”陈寰叹气说。
　　“好了，我还得赶我的精神评估报告，后天就要提呈法院。”千惠转向电脑荧幕开始工作。
　　“好吧。到时法院见，我也要赶快写稿了。再见！”陈寰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

　　（15）
　　法院外的台阶上。
　　“倪医生！”千惠停下脚步回望。
　　“妳还好吗？宋太太。”原来是夏薇，刚才在法院里哭得挺伤心的。她们走到对面小公园的休闲椅坐下。
　　“我只能接受法官的裁定了。没想到相处那么多年的原来是芸芸，可怜的倩倩竟然死于非命，我错怪了她。”她眼睛再次泛红说到。
　　“那也难怪，除了宋芸自己任何人也不会知道原来她们俩早已调换了身份。”千惠安慰她说。
　　“我一直以为芸芸乖巧，唉…想不到一个小女孩的心机可以那么重。现在想起来还真可怕，原来她并不如想象中般接受我。”夏薇双手抱臂悲伤地说。
　　“妳接下来打算怎样？”千惠问。
　　“祖天被判入狱三年，我唯有继续守着宋家，等他回来。”她真的很爱这个男人。“而且将会被送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芸芸总有一天也会回来吧，希望到时我能为她所失去的做些弥补。也许她从来不把我当妈，但我还是会视她如己出的。”
　　“我也会尽量帮助她，好让她尽快走出阴影，走出怨恨。她还年轻，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千惠说。
　　“唉… 当初芸芸拼了命也要见你的原意是为了找回自己，找是找到了，奈何结果是那样地…唉。”夏薇叹气。“还好妳的评估报告让她不必受牢狱之灾。”
　　“事实上她也没有真正地犯过什么罪。一众陪审团认为宋倩那次也只属于意外，宋芸并不是有意要伤害妹妹的，我们不能以个人情感认知的来衡量她犯罪与否。只能希望她在接受治疗后不再那么愤世，好好地经营接下来的人生。”
　　夏薇点点头。“好吧，希望你能坚强努力地生活，总有一天你们三人会好好相聚的。”千惠站起来道别。“后会有期了，宋太太。”
　　“保重，倪医生。”夏薇也站起来握了手后转身消失于人群中。
　　“希望她能好好地生存下去。”陈寰的声音突然在千惠耳边响起。
　　“你吓死人了，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千惠吓了一跳说。
　　“还好意思说，刚才不是叫你在大门外等我吗？上了一个厕所出来你就不见了。害我担心了一下，好在我视力好，不然也看不到坐在对面公园的妳。”陈寰抱怨。
　　“好了别碎碎念了，我请你去吃日本餐好了。”千惠转身就走。
　　“喂，等等呀。你明知道我最不喜欢吃生的东西，还要特意选日本餐……”陈寰一边继续抱怨一边追着千惠。
　　一阵暖风吹过，春天悄悄地来临了。即使经历了不少悲剧惨案，倪千惠依然相信人世间始终还是充满希望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