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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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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五舍,三杯摩卡。文苑二舍,一杯原味奶茶,两杯哈密瓜奶茶。汽修学院,两杯橙汁……”梁行素将要送的外卖分装入袋,吃力地提到她的脚踏车前筐装好。
“这六一才过去几天,气温就飚到30度了。好好的一个东北城市,都快赶上‘大火炉’南京了。防暑降温费一分没有,还得天天蹬着两个轮子送货上门。上哪儿去找我们这么勤力的员工啊!”倪羽懒懒地斜靠在服务台后面,对着空调送出的凉风伸着脖子,例行公事地讨伐万恶的天气和不体恤民情的老板。
“得了得了,每次都是我做外卖小妹,你哪儿来的一肚子委屈?”梁行素好笑地看着她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
“大家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这替你发泄愤懑之情不是?”倪羽一脸大义凛然。
梁行素白了她一眼,“其实我更欣赏实际点儿的友谊。比如有人帮我去送外卖。”
倪羽往回缩了缩脖子,手指向自己凸起的小腹,“你别看我有点baby fat,其实都是虚的,一点肌肉没有,体质还特差。这大中午的我要出去一趟,铁定得中暑。你这么蕙质兰心一人,肯定不会让我去送死不是?”倪羽在北京念的高中,别的没长进,皇城根儿人的贫劲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无语。梁行素认命地蹬上那辆送货的单车。倪羽的友情攻势继续在她身后蔓延,“行素,中午人少,你骑快点儿,早去早回。我准备好冰奶茶等你。”
“别往里面放珍珠。”梁行素回头提醒了一句,脚下踏板蹬得飞快。
六月的午后,阳光早已褪去了春日的温情,只给人一种灼人的痛楚。梁行素的T-shirt被汗液浸透,裸露的脖子和小臂也被晒的生疼。她只觉全身的□□在剧烈地蒸腾,仿佛要将她逼到某个生理极限。于是越发急躁地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只求快点收工回到有冷气的店里。
一个中午的时间,宣传部就用来讨论海报的张贴地点!
季拓很不理解。海报当然要贴到最具人气的地方——食堂外,自习楼前,宿舍楼下…….实在忍不住,他笑着提醒了一句:“哪儿人多贴哪儿不就行了?”
惹来一顿白眼,“贴海报是我们宣传部的事,你们文艺部少插手。学生会历来规矩——分工不相扰。”
季拓实在想笑,“学生会的方针我当然记得,只是下半句好像是‘合作应无隙’?”他不意外地看着宣传部一帮人词穷。
“老戏新拍的海报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帮不上忙,先撤了。”季拓笑着起身。
“嗯。你们走吧。我们会全权负责的。”宣传部的部长扶了扶他四百度的近视镜,很权威地说。
季拓淡淡地点了点头,和文艺部的同事一起走了出去。
心情像这午间的天气,闷闷地没有一丝风拂过。他不想其他人传染他的低气压,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一个人走上小路。
走到路口处,他被一辆脚踏车撞倒。大量的液体泼向他,在他的白衬衫上绽开成片的咖啡色。视觉的刺激传入大脑,运动神经却蜷在午后的疲乏中,迟迟未做出回应。他只定定地看着面前同样撞翻在地的女生,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梁行素吃痛地从地上爬起,连连对着被奶茶泼了一身的季拓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骑的太急没注意人,你有没有受伤?衣服我帮你洗好不好?”
季拓低头看了看衣服上可疑的印渍,苏醒的震怒来得又急又猛,“两米宽的小路,你居然都敢飞车不看人!当自己骑的哈雷机车是不是!鬼知道这一大堆黏乎乎的东西能不能洗掉!” 像是找到了一个临时的缺口,他来不及控制自己,一中午的怒气就已经转嫁爆发。
梁行素怔住了。什么男生啊,明明已经道过歉了,干吗这么得理不饶人?她心下了然,于是收起满腔的内疚,同他就事论事,“你想我怎么赔偿?”
“嗯?”季拓的思维尚未跳跃到赔偿问题上,一时愣住了。
梁行素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冷冷地递了过去,“这是我赔你的干洗费,应该够了吧?”其实极想拿钱狠狠地砸他,只是一来她作不出那样的举动,二来十块钱实在不够分量。
拿他当敲竹杠的了!季拓对梁行素怒目相向,却又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毕竟是他无理在先。
梁行素把钱往他手里一塞,气势很冲,“你拒绝与否,这都是我赔偿的最大金额。你最好收下它,让事情快点解决。不然待会儿人多起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个女生,口才还真是厉害!季拓平素的辩才无碍今天完全施展不出。他怔怔地盯着眼前“生气勃勃”的女生,脑袋里竟然脱线地冒出光彩照人这个词来。
梁行素自然猜不到他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见他没有反对,还以为他终于看清状况,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扶起倒地的脚踏车,头也不回地骑上走了。身后传来的叫喊声被她旺盛的怒气屏蔽。胳膊上的划痕阵阵炙痛,筐里的的奶茶也已全部报废。今天的出行指数大概低到零下。
暑假很快到了。
梁行素整天呆在打工的奶茶室里和倪羽拌嘴,聊八卦,日子过得百无聊赖。
“行素,明天下午去格里梦游泳好不好。再这样无聊下去,我都要发霉了。”倪羽打着哈欠。
“好啊。”游泳一向是梁行素的最爱。
两人约好第二天下午在格里梦门口见面。
梁行素一向准时,倪羽却不。十分钟后她的电话打过来,“行素,我请假。我老弟今天下午过来,我得负责接见他。”
典型的倪氏作风。梁行素只好自己进去。
星期一的下午,游泳池人气低靡。粱行素变换泳姿,来来回回畅游无阻。游得累了,她就仰面漂浮在水面上,享受水波轻盈的率动。
只是这率动似乎在加剧?梁行素睁眼,左边两米处有一个人头冒出水面,然后迅速沉下去,反反复复。
是溺水了吗?她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唐。有不会游泳还跑到深水区送死的吗?
那么是在恶作剧?更不像。他分明手足无措,极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粱行素四下寻找救生员,未果。
肯定又跑去和美女搭讪了。梁行素开始着急,救人的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主宰了她的行动。迅速地游到那人身边,大脑中同时光速搜索着相关的理论知识——“潜泳到溺水者背后,再用侧泳姿势拖运,切记不要从正面接近溺水者……”
梁行素的右臂横过那人的胸口,用力地夹紧他的身体。她没试过侧泳,原来真不是一般的累人,尤其在负重的情况下。十米已是她的最高能级,若是岸再远一些,她恐怕就得壮烈成仁了。
好不容易游到岸边,她拼尽余力将那人拉上岸。泳镜紧紧缚在他鼻腔的上端,阻碍了他的呼吸。粱行素一把将其拽掉。
她愣了一下。
小气男!
旧仇涌上来,却瞬间被良知湮没。她轻轻地将他四肢放平,手掌有节奏地按压在他的腹部,想控出他吸进气管的水。
“出什么事了?”有人围上来。
“有人溺水。”粱行素简短答道。
实在太挤。是谁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踩在小气男腿上,梁行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出声提醒:“注意通风。”
人群自觉地后退,还给小气男一片呼吸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快得抓不住,又仿佛停在原点。
小气男的鼻子终于呛出水来。
梁行素呼出一口气,站起来朝更衣室走去。余光瞥见小气男起身,似乎要追过来,然而姗姗来迟的救生员一脸负疚地挡住了他。——怕他追究责任吧!粱行素对这个救生员全无同情,却很感激他的挡驾。
从游泳馆跟上公车,又从公车站跟到她的寝室楼下!粱行素漠视一路,这时也忍无可忍了。然而女生寝室楼下人来人往,实在不是发飙的好场所。
“跟我来。”她扔下一句。
季拓跟着她来到东荣学院后面的空地。
这是片设计很特别的空地。大部分区域平坦得毫无特色,唯独西南角突然凹陷下去,感觉就像海床边缘的一阙大陆架,你只有走到它的底端,才能发现它在未知的领域如何继续伸展。
“好地方。”季拓赞道,遗憾自己一直没发现。
“你跟着我干什么?”粱行素的声音有些疲倦。
季拓的眼神里泛出微微的戏谑,“还以为你会沉默到底呢,看来我高估你的抵抗力了。”
“莫非你姓赖,亲戚是癞皮狗?” 粱行素语气讽刺。
上次已经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季拓这次不急不躁,“我只是在奉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古训。你救了我的命,我要是一声不吭地走掉,也太不识好歹了!至少要知道恩人的名号,以图日后报答才是。”
“你不如改行去说书?我发现那很适合你。”粱行素乜了他一眼。下午的义举已让她精疲力竭,现在还要站在这儿和他磨牙谈判!她后悔自己所救非人。
“上次的事我太没风度,我向你道歉。”季拓很真诚地说。
“不用道歉,你只是本性使然。” 本性,这么缺乏风度而已。
“我叫季拓,夏季的季,开拓的拓。你叫什么?” 季拓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却不想计较。
“我一不图你报恩,二不想和你作朋友,实在想不出和你交换姓名的理由。”粱行素的耐心耗尽,“别再跟着我了,我可是学过女子防身术的。”又回头嘲讽,“不会游泳就别去深水区。在两米深的池子里淹死,传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我会游泳,”季拓皱了下眉,声调却没有提高。“今天是因为没做准备活动,下水后突然抽筋。”在游泳池里溺水确实是件很丢人的事。
意外。粱行素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自尊心横在喉腔的顶端,生生就阻止了那些道歉的词句。
小气就小气吧,她想。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给他的印象再恶劣,也不过三五天的记忆,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的。
她这么想着,脚步就已经开始向宿舍的方向移动。
季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挫败而又执着,“还是不肯告诉我名字吗?”
“免了吧。以后不会有交集了。”她头也不回。
屠颖和康敏回家了,寝室只有她和贺丹两个人。
贺丹整个身子横压在床上,似已沉沉睡去。东北的海滨城市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灼人的暑气一经傍晚的海风拂过,就自觉转化为沁人的凉意。
粱行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为贺丹盖上薄毯,却见她双目已经睁开,摆手道,“我没睡。就是背单词背得郁闷,在这儿眯着回魂呢。”
“今天背得怎么样?”粱行素问。
“abacus, abdicate, aberrant, abeyance, abhorrence……”梦呓般没头没脑地背了一大堆单词作为回答。
粱行素听明白了,蹙眉,“怎么一周了还在背A字头?”
贺丹收到控诉,委屈地瘪了瘪嘴,“我也想好好背啊,可是上下眼皮感情实在太好,没几分钟就想来个拥抱接吻。你说怪不怪,以前我经常失眠白天也不会犯困的。现在每天睡足十小时,周公还不满意地跑来自习室找我。八成是那老头不喜人出国,故意让我嗜睡考得稀烂呢。”
年度最具想象力借口。粱行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潜意识里没有必战的决心,意志力自然涣散。”
“你又不是不知道,”贺丹耸了耸肩,“我压根就不想出国。考GRE,TOEFL完全是父命难违,做做样子。”
梁行素同情地看着她。
“行素,你也考GRE吧。”贺丹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眼睛都眯了起来,“有你监督我,我的战斗力肯定大大增强。”
“别把我拖下水啊。”梁行素立即表明立场,“我父母可没要求我出国,我自己也没那个意愿。”
“你的英语底子好,要出去肯定比我容易。咱们一起考吧。”
“我可以在精神上支持你,物质上援助你,但考GRE……”梁行素面露难色,“实在太痛苦了,不到山穷水尽,我是绝不会去考的。”所谓山穷水尽,就是考研落空,工作无门,她不会这么凄惨吧。
贺丹又开始叹气。
梁行素走过去激励她,“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要有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敢于直面惨淡的考试,敢于正视淋漓的单词,终有一天能升天的,哦不,能成佛的。”
头上吃了一个暴栗,梁行素哀怨地看着贺丹,见她一脸怒气,识相地不敢呼痛。
“等我熬到十月份的GRE考试,估计也离升天不远了。”贺丹瞪着天花板。
“不过,”她突然吃吃地笑,“我一人得道,可以助你们三人升天,我也算功德无量了。”
“我们是鸡还是犬?”梁行素假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么简单的暗讽她会听不出来?
“呵呵…….”贺丹讪笑。
“你自求多福吧。”梁行素嗔怒地站了起来,“我去打水了。”
“亲爱的,帮我也打一壶回来吧。”贺丹继续趴在床上装僵尸。
“伟大的毛主席教育我们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看我都被折磨的只剩半条命了,就洒点同情心吧。”贺丹掩脸,泫然欲泣。
“好了好了,算我为莘莘学子做贡献了。你就安心读你的圣贤书吧。”梁行素还是心软,一左一右提了两个壶下楼。
夜里的风越发地紧了。
杨柳的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摩娑声,昏黄的灯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射着地面,一个一个的光圈古怪陆离。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梁行素加快了步子。
不知这夜里的风往哪个方向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