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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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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科技实践一事,宋霁然去找系里的周旬教授做指导老师。周教授的办公室在朝南的一侧,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窗下的人投影出清晰的轮廓线。英挺的鼻梁,簇立的板寸,紧绷的下颌线条配合着微蹙的眉峰,无声地向外传递着思考的讯息。
霁然定定地看着那个侧影,一时间竟像丧失了语言能力,恍惚间想起一句老话—— 一见钟情。
窗下的投影掉转了方向,朝霁然站立的门口望过来。他在因思考被打断而气恼,还是为不得不应付无奈,抑或有洞察一切的了然。霁然无法分辨那目光中的感情成分,却为它的凌厉寒了几分心神。
“同学,有事?”声音无比熨贴地传入霁然的耳里,她不自觉地又陷入几分,却又陡然间清醒过来,脸颊微微发烫,为刚才令人生疑的迟钝懊恼。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恢复平时的活泼,“师兄好。我叫宋霁然,来找周教授谈科技实践的事。他不在吗?”
“周教授今天下午有小组例会。我是他的学生,叫季风旭。周教授收下你之后,我才算你的师兄。现在还不是。”语言和眼神一样犀利,霁然的心里又突了一下。
“呵呵,师兄,我会认真做实验,让周教授收下我的。”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师兄,后半句堵在霁然的喉咙,化为她心底无声的誓言。
“那就加油吧。”季风旭淡淡地鼓励道,身体转回最初的方向,用肢体语言表明他送客的意愿。
“我一定会加油的。既然周教授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师兄再见。”尽管心情当到了谷底,霁然还是一脸阳光地和季风旭道别。
“嗯,再见。”惜字如金。
霁然强力地打击着自己心底的失落。“Cheer up,fighting. ”她给自己注射强心针。
之后的半个月,霁然忙着查文献,分析数据,练习实验操作,像陀螺一样不愿有片刻的停顿。同寝的姐妹都说她疯了,不见有人为了两个学分的科技实践这么拼命的。大家都好奇地问她,“周教授就真那么好吗?你就非进他的实验组不可?”霁然每每但笑不语。周教授的实验组好不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里有一个人,像风一样轻易就在她平静的心湖掀起波澜。
(二)
一个人的时间花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霁然如愿以偿地进了周教授的小组。季风旭领着众人欢迎,微笑着和她握手,“宋霁然,这下你可以叫我师兄了。”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白大褂,卓而不群的气质却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霁然的手心渗出密密的细汗,同季风旭干燥的大手强烈地反差着。接触到他掌心的温度,霁然感到一种塌实的温暖。阳光在空气中飞舞,巧妙地替她解释着脸上的红晕。那暗暗流动的情愫,他能接收到吗?霁然心里忍不住猜测。
如果说周教授是实验组的基石,奠定着整体结构的稳固,那季风旭则无疑是房屋的主梁,承担着大部分的具体事务。大至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小到下周的组会议题都由他一手安排。他就像一个能量巨大的光源,时刻照亮周围人的迷茫。而他自己会不会觉得累呢?霁然每每以仰视的角度观察他时,总会思考这个问题。似乎不会。他总在精力充沛的状态,即使头天晚上通宵实验,第二天也不会流露一丝倦意。而霁然却总能在他眉目间捕捉到疲惫的信号,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有一次看到季风旭望着窗外发呆。那一刻的他仿佛拔掉了身上的电源,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周围的空气也染上了寂寞和疏离的倦色。他身边仿佛有一个隔离带,任何人都被拒绝进入,而他自己似乎也不打算出来。这距离似近实远,给霁然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奈。
她好奇着季风旭的过去,总觉得一定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段往事盘踞在他的记忆里,让他受伤而又怀念。但自尊和羞怯却不允许她向任何人打听。独自一人咀嚼着这猜度的迷惘,她有一种深深的乏力感。
(三)
大凡自信的男子,总是会偏爱某一项运动。他们借挥汗的机会燃烧激情,也由此衍生出更多的自信。季风旭的爱好是足球。每个周五的下午他总会招集一群师弟去球场。对一切大球运动都敬谢不敏的霁然几乎场场不落地前去观战。若是同去的人多,她就名正言顺地混在人堆里,放任自己的双眼追逐季风旭的身影;如果哪次啦啦队的人气低靡,她会捧着厚厚的实验记录本,假装行色匆匆地路过球场。看到季风旭时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是满满的欣喜夹杂着些微的遗憾,还是近在咫尺的满足牵动着无法靠近的惆怅?暗恋的心路如此百转千回,要跋涉多少光年才能去到他的身边呢?
最靠近他的一次是在院系杯的比赛上。和物理院的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季风旭挺拔的身姿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吸引了全场的视线。天空深深浅浅的蓝一直蔓延到无穷远的地平线,澄澈得如同暗恋的心。霁然坐在草地上,轻轻地哼唱着那首《sitting down here》:
I\\\'m sitting down here but hey,
you can\\\'t see me
Kinda invisible,
you don\\\'t sense my stay
Not really hiding, not like a shadow
Just thought I would join you for one day
我坐在这里
你却不曾注意
你感觉不到我
仿佛我透明
我不会躲藏,更不要做影子
我只期待某天能够走近你
“我坐在这里,你却不曾留意”,多么贴切的靡靡之音!
“唱的什么?”霁然回头,季风旭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确切地说是她身边一米左右的地方。呃,一米线,自动提款机的安全距离。她的心,是否也被他划到安全距离之外了呢?霁然心有千千结。
“挪威小天后Lene Marlin 的《sitting down here》,不错吧?”她故作轻松地问。
“嗯,旋律很好。”季风旭赞同的点头。
旋律很好,那感情呢?霁然觉得自己的感情就像被封装在密闭的反应釜里,无论里面沸腾的多么厉害,外表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应该告诉他吗?哈姆雷特的难题,To be or not to be? To say or not to say?
霁然执迷在自己矛盾的思绪里,不自觉地眼波流转。身旁的人注视着她清秀的侧脸,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四)
信息化的时代总为你带来很多意外,虽然并非总是惊喜。霁然有意无意地从师兄师姐那里听到很多季风旭的故事。拾人牙慧的东西,她却忍不住拿来反复回味。一路顺风顺水的保研直博,已经独立注册了好几项专利……霁然为他骄傲。他的感情故事比她想象的简单:女友本科毕业后出国,同他分手。之后他再没谈过恋爱。媒人是从来不少的,其中甚至有他的导师周教授。他却似乎意兴阑珊。是曾经沧海,还是心灰意冷,霁然无从知晓。要多强大才能帮他从回忆中拔出呢,她也不确定自己有那样的力量。无计可施。
实验室开始流行一个小游戏“下台阶”。季风旭玩的最好,创下的88级记录一直无人能破。霁然爱屋及乌,一有空闲就在实验室的电脑上练手。渐渐也成了高手一名,六七十级不在话下。周六下午实验室的人不多,——固定的“联络感情”时间。等霁然做完了实验,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人。她黯然地打开游戏界面,——孤独的时候唯有以此作伴了。小人上窜下跳,灵活无比。霁然打的投入,眼睛几乎没贴到屏幕上。
“呵,58级了,不错嘛。”一个熟悉的声音。霁然的心跳顿时紊乱,握鼠标的手随心动,也慌张起来。屏幕上的小人抱头鼠窜,终于被钉板扎得血溅三尺。她听着那声毙命的惨叫,心里也在暗叫不好:“太明显了吧!”
“刚夸完你不错,你就over了。心理素质有待加强啊。来,师兄跟你合作一把,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季风旭来到霁然身边坐下,点了“两人合局”。
霁然的发挥意料之中的失常。第十级的时候来了个跳崖自尽,死得干净。季风旭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把自己的小人逼到死角,点了“<-”键,与霁然的小人同归于尽。
霁然心中暗喜。虽是游戏,她却有同生共死的错觉。
“我有点困,去那边的沙发上躺会儿。你自己练习练习。”霁然肯定季风旭看出了她的窘态,在不动声色地给她台阶下。她忙感激地点头,看着季风旭走到沙发边躺下,拉了床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平缓的呼吸声几乎立刻传来。霁然关上电脑,又闭了灯,拿着笔记本走到窗前,准备借助自然光。
“相信爱情,即使它给你带来哀伤,也要相信爱情,别深锁紧闭你的心。”泰戈尔的诗句印在深蓝色的笔记本扉页上,隽永的如同真理。
霁然回头看了看季风旭。他的睫毛不停地扇动,似乎睡的并不安稳。在他梦里有怎样的情感纠缠?他又何时敞开他的心?
佛曰,不可知,不可知。
(五)
秋天的脚步悄悄地远了。霁然未来得及享受从落叶间穿行的奢侈,初冬的雪就已经飘落到她的肩头。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在路上,霁然格外小心翼翼。有时候,美好的事物也是会恶作剧的。就像这纯洁的雪,一旦和大地联手,就会让无数人在它们的眼皮下滑倒。
“嘭!”她结结实实地摔了入冬第一跤。动能和弹性势能不是相互转化吗,穿着弹性这么好的羽绒服,冲击力怎么一点也没减少呢!霁然疼的一时爬不起来,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
“摔一跤还想赖着不起来了啊?”霁然抬头,对上季风旭含笑的眼。“手给我。我拉你起来。”
霁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季风旭伸过来的右手,借助他的拉力站了起来。“谢谢师兄。”她红着脸道谢,想抽回自己的手。季风旭的五指没有丝毫松动,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放开你,你一会儿又摔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要送她去西天吗?霁然又好气又好笑。今天的季风旭,少了平时的沉稳却添了几分痞气。霁然有些纳闷,却又甜蜜的不想深究。
就这样手牵手到了实验室。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他俩紧握的手上,充满了探询的意味。霁然的脸上飞着火,拿余光偷瞄季风旭。他一脸笑容,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以为这是个滴水成冰的九寒天,然而你掌心的火焰为我绽放出最美的花火。霁然的心脏被惊喜填满,坠坠的仿佛要落地。
(六)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霁然不迷信甜言蜜语,却偏爱这古老的爱情誓言。她迷恋着季风旭指尖的温暖,心底的不确定却在慢慢滋长。并不想执着于往事,只是他的心,真的已经把最重要的位置给了她吗?曾经的一切,真的就像“过去种种譬如昨天死”吗?疑问,闷闷地压在心里,几乎令她窒息。
又是一个周六的下午。两人一起在实验室看电影《情书》。初恋总是最难忘的吧?霁然看着季风旭,长久以来的疑问就这样说出口,“我一直想知道,你初恋受过的伤,是真的已经愈合还是被你故意忽略了?”
季风旭眼中有一瞬间的吃惊。他思索着开口,语调平稳而坚定,“我的伤口,时间已经治愈。即使仍有疤痕,后遗症却是不会有的。对于过去,我不想假装忘记。我曾经有过为情所困的时期,但它早已结束。人的成长免不了伤痛,我接受成长,也附带着接受伤痛。初恋固然是难忘的,但难忘的往往是那种感情本身,而并非某个特定的人。我珍藏那份记忆,却并不见得要死抓住那段已被时间冲淡的情感。”
“我一直没有女朋友,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我一直在等待合适的人。你不是我随便的选择,我听从我的心。”
“为什么会选择我?”霁然不自信地发问。
“有人对我情歌告白,拨动了我的心弦不是?”季风旭眨着眼,促侠地说。
霁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话。”
“你的英文发音不赖,偏偏我的听力也很强,你唱的那几句‘我坐在这里,你却不曾留意’,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看到你那么可怜巴巴地编借口看我踢球,一见到我却又紧张的连游戏都不会打,还自觉地帮我关电脑熄灯,我本来以为有可能把你培养成贴心女友的。现在看来,前景堪忧啊。”
“你应该庆幸你找到了一个很有潜力的女朋友。”霁然不服气地反驳,心里加上一句:虽然现阶段运行状况欠佳。
季风旭一脸宠溺的笑。
霁然的爱情就在这牵手之间延续着,平凡而又浪漫。十指相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距离。霁然这样认为。
让爱情在你的眼睛里醒来。季风旭如是想。
雪霁之后是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