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陈青和

8、第 8 章

　　那一年初，忙碌之余，过长的时间不去理会，我的心思蒙上一层灰尘，不去擦拭，连自己也感受不到心脏鲜活的跳动。
　　那种只能被自己感知到的、时刻忽远忽近的距离感折磨着我。
　　每晚处理完作业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忽略，脑袋便能听见身体里血液几乎不能流动的空茫，放任自己想象，却不能清楚关于这样对一个男生的渴望具体的契机和展望。
　　奔去网吧通宵，开始搜索一些陌生的网页，想确认自己的“奇怪”到底由何而生。
　　看到诸如“同志”、“同性恋”类之前并不了解的东西写满整个屏幕，惘然般不想承认。假使我不是感情的主体，一切非我而变，我便无法拥有控制的能力，可我还存有自救的侥幸。
　　我并不愿意被定义。
　　然而蒙田在随笔里说过，爱情之火更活跃、更凶猛、更热烈。那是一堆匆促和浮躁的火，飘忽而变幻、热病的火，容易过度和复发，而且只能抓住我们的一隅。更可以说，在爱情里，那只是一个狂妄的欲望追随着那逃避我们的东西。
　　我无法解释这一切，便想着避过一日是一日。
　　好不容易一个周末，大家都在，约好了去放松，一通闹完，三五成群散去，亮子请的客，我等他结账。
　　背靠着收银台，两手反搭在大理石桌面上，沁凉的触感缓去酒后余热，胡乱一抬眼，我看见玻璃门外站着几个女孩。有一个站在中间，背影些许熟悉，扎着高高的马尾，不知辫子上缠了什么亮闪闪的，一身黑衣显得整个人很酷，完全不是散发时那种温柔。
　　直到她转过身找人般往屋里看，我才确认出真的是李颖。
　　我刚想招呼亮子快看，突然想起她是谁的主，动了的手指沉下来。
　　看到李颖的打扮，女孩变化起来真让人惊奇。不过我们统共见过两次面，人家怎么样不关我的事。
　　跟亮子一道出了门，我刻意没去看。亮子正朝我说笑，突然停顿了，我的胳膊被人碰了碰，回头看，是她，那双温润的大眼睛着急地看着我。
　　我觉得哪里有些相似，但说不上来。
　　“你能不能去看看宏羽，他受伤了，不…不让我碰。”她咬着嘴唇开口。
　　不可置信，又是什么情况？深秋时节，头顶瞬时燥热地发了汗，但我语塞得不知道说什么。
　　“他在哪？”亮子先发问。
　　“在安里胡同，他自己的家。”她有些颤抖。
　　“谁伤他的？”我迅速拾起理智。
　　“不知道…我不知道。”李颖小声回答。
　　“你是他女朋友，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嗤笑，想从她眼睛里看出个所以然。
　　亮子拉住了我，“先去看看宏羽怎么样。”
　　我站着不肯动，那边不作答，气氛僵持。
　　我想要再次质问，李颖低头流起眼泪，亮子不由分说架起我就走。
　　想来这时问她问得再清楚也不一定有用，我索性走了。
　　但这种事接二连三发生，必须要从她嘴里知道个缘由，她逃不过。
　　我回看了亮子一眼，他表情淡淡的。俩人快马加鞭地赶路。
　　三个月没怎么说话，昨天在学校见面还好好的。我门都快拍碎了，直到看见这个人捂着腹部来开门惨白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
　　“哎，李宏宇你真是厉害啊，这次又跟谁打架呢，看起来挺过瘾啊…”
　　他捂着肚子发不出声音，看来是不疼，我得再狠点，让他长记性。
　　我握着拳头俯身拉他，一旁的亮子以为我要胖揍，赶紧拦着，把他扶到座位上。
　　上药的事也是亮子来，大家半晌不说一句话。
　　“你们别挺着了，好像到现在，就我不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吗？”我看着默不作声的两个人，“魏基野是什么人，你们不说我也清楚，之前我不想管，你也不想让我管，但李宏宇，你三番五次地伤到我眼前，就算为了你那小女朋友，这事我也管定了。”
　　宏羽和亮子同时抬起头，惊诧地看着我。
　　“不，不是那样，宇梁哥，我自己的…”
　　“要是我没记错，李颖之前是魏基野一直在追的对象，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必定不能善罢甘休，但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李颖？”我打断他的话，强硬地询问。
　　“梁子，你疯了！”亮子丢下药，劈头盖脸的吼。
　　不用他回答。
　　“李颖落到魏手里，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好事，那人坏透了，我先把她平安抢回来，至于最后，这个女的属于你俩谁，我可就不管了。”我冲着他俩笑，不忘打趣。
　　“你干什么，这事要你管了，你管好你自己成么！”亮子瞪着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宇梁哥，亮哥，不关你们任何事，是我自己没处理好一些私事，你们不要跟着受累了。”
　　他的眼睛因为着急像是要浸润出泪来，迎着灯光更加闪耀地让我不能直视。我权当他是担心我，心情跟着好了许多。
　　“亮子，药敷完了吧，咱们走吧。宏羽你好好休息，以后不要莽撞，有事多跟我们商量。”
　　我说的全是废话。他要是愿意商量，不至于自己一次次那么狼狈，我既然看见，既然想他做兄弟，那么天定这件事归我管，我不想看见他伤着，哪怕是为了他的女人。
　　蒙田说的对，这团热病般的火复发了，烧的我不能自已，前面是火海么，为了他惊喜，我也甘愿下去。
　　拖着亮子离开那间房，我听见他挣扎着起来，颤抖地喊了声“哥…”
　　亮子离我老远，我知道他窝火。
　　他喜欢李颖，大概是高中刚来就开始了。兄弟间喝酒胡侃，现实中可以没有对象，要是连个嘴边的人都没有，那才是寒酸。
　　李颖就是亮子嘴边的人，我和韩平每每酸他不敢追，他就傻傻地笑。学生时期的感情，只要不是真正拥有，都是深藏的白月光，我曾有体会过，清楚他放在心里两年多，不仅是说说而已。
　　今天我为了宏羽，有可能冲撞了他的软肋，就算我也不想李颖跟宏羽在一起，也不该轻易重此失彼，何况我们自小熟知，对他我必定得说声抱歉。
　　“哎哎哎，亮子，哥们，走那么快干什么，赶着回去抄作业？”我试图逗他，搭他的肩膀。
　　“滚！”
　　“吃枪子儿啊你，火气那么大……”
　　看他不理不睬，我站住了，任他走。
　　“对不起啊，亮子。”
　　他顿了下身体，仍然没停下来。
　　“真他｜妈懒得理你。”
　　声音消散在夜空里，一道黑色的闪电快步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听得出来，他没那么生气了。
　　一道洪流冲开了闸口，附带着周围的一切俱是畅快和可爱。我贸然许下承诺，也不是对所有事情都不了解。这件事看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却调动了我全部的精神。猎人要在原野追赶猎物，只要不是坐以待毙，便会有所收获。
　　紧绷的嘴角换出一丝微笑，心情大好。
　　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我整理了思路。以前对付的都是小喽啰，现在要搞个大头，算是主动招惹，必须步步为营，最好不牵连别人，也让自己全身而退。
　　宏羽和李颖谈恋爱这件事怎么捅到魏基野那里的，是打蛇打七寸的关键，若是不小心被撞见，只能怪他们点背，魏基野自然是要惩罚他们俩，可见李颖完好无损，让人不得不怀疑有别的动因。
　　亮子肯定知道一些，得看他愿不愿意主动说，我不能贸问。质询宏羽这个满是秘密的家伙，如同撬开他的牙齿灌毒药，他必定如同失了贞节一样缩进壳里，想起他隐忍温和的模样，我禁不住想笑。
　　于是掉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