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荡漾》纯真假面

43、CHAPTER 43 吸引

　　男孩的小手软软的，向半空中伸去，被卡伊洛斯轻轻抓住。

　　男孩顺着这方向往前两步，抱住卡伊洛斯毛茸茸的身体，发出一声喟叹。

　　“提奥，你今天晚饭好像吃得不多，哪里不舒服吗？”

　　男孩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距离考尔比发生事故已经过去一年有余，其实这件事卡伊洛斯已经反复跟提奥说过了，但让一个4岁的孩子理解死亡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他把死亡当做一个目的地，跟父亲考尔比过去告诉他出差或旅行要去的地方没什么不同，譬如汉普斯顿、格林威治、黄石俱乐部或者拉奈岛。

　　“爸爸不会回来了，因为他去世了。”卡伊洛斯轻拍着怀里的男孩，“你很想他吗？”

　　提奥懵懂地点头。

　　“我们都很想他。不过没关系，死亡让他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我不明白。”

　　“他现在住在你的心里了。”卡伊洛斯用圆手一指他胸口，“只要你想他，他就会在你的脑海中出现。”

　　提奥开始用力摇头。他自小没有母亲，只有父亲。原本就比这世上的人天然少一个亲人，自然无法接受这种过分抽象的安慰。

　　“他为什么再不回来了，是我又惹他生气了吗？”

　　“哦，提奥，死亡是一件无法逆转的事情，这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一旦走进去，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提奥用两只小手紧紧搂住卡伊洛斯的脖子：“那我能去看他吗？我也去死亡找他，到时候我就再不跟他分开了，行不行？”

　　卡伊洛斯将他整个儿抱起来，模样有点滑稽，它抱着他往卧室里走，任凭两层窗帘在他们身后的玻璃窗前缓缓拉上。

　　“你会跟他团聚的，我们都会，但不是现在。孩子，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再活很久很久……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卡伊洛斯将手臂一伸，把他高举过头顶，轻轻抛起来，“爸爸最喜欢把你举高高了，是不是？”

　　它抛得恰到好处，即不至于让提奥害怕，又足以让他兴奋起来。

　　在提奥被举得咯咯笑时，它又将考尔比的笑声播放出来。

　　“爸爸笑起来总是很响亮。”

　　孩子和大人的笑声回荡在这间小且温馨的卧室里。

　　卡伊洛斯希望提奥不管再过多久都能记得自己的父亲，了解自己的来路，这样，他就不至于太孤单。

　　一个刚出生就拥有除了爱以外的几乎全部的孩子，他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放在过去，卡伊洛斯或许压根不会想这个问题。那时它不过是考尔比诸多私人助理中最普通的一个宅邸管家。只需要按主人的命令行事即可。但自从它的系统被不断升级，表现越来越出色后，它所承担的就越来越多。

　　到如今，一个孩子的命运竟都这么阴差阳错地捏在了它手里。

　　可卡伊洛斯最怀念的，却是提奥刚出生时，自己站在摇篮边的那唯一一份职责——帮他摇动那个小小的摇篮。以最恰好处的频率和幅度，让他安睡，或让他仰头盯着上空悬挂着的宇宙转转乐，任凭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专注又兴奋地闪着光。

　　他们在床上又玩了会儿蹦床，就到了晚上例行入睡程序的时间。

　　卡伊洛斯亲自带提奥去洗漱，给他刷牙，洗澡，换睡衣，讲睡前故事。然后关上灯，与他讲一会儿天马行空的悄悄话，或者是唱几首童谣，直到孩子再也支撑不住困倦，陷入梦乡。

　　如此千篇一律的事情，它却从不感到厌烦，有时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提奥多罗斯就是它自己的孩子一样。甚至连这个寓意为“神的礼物”的名字，都是它给考尔比先生提供的建议，只是没想到一下就被采纳了。

　　卡伊洛斯关闭眼睛，搂着提奥进入休眠状态。

　　倘若提奥能够看到这一幕，也许会问——聪明的卡伊洛斯先生会做梦吗？

　　那算不算做梦，实际上卡伊洛斯自己也不清楚。

　　但在关闭外显后，系统确实会开始进行一种高度复杂的离线处理与模式重组。并非人类那种无意识的幻想，它会针对有可能的外部攻击进行防御性推演，以及将实验数据进行创造性重组，还会在有余力时对过往的记忆碎片进行深度分析与整理，去破解那些它先前未曾理解的意图或情感。

　　这一回，它把注意力聚焦在海曼身上。

　　根据各方资料梳理，海曼是绿河中心较早期批次的实验体，成熟度不高，表现一般。但在管理员权限从毕琳达手下的研究员转移到基斯之后，开始偶尔能够脱颖而出。但在某次实验测试中因为排名垫底，被安排进入照射室进行“人道主义”毁灭。在这个过程中，海曼疑似被基斯做手脚，假死脱身，作为生物垃圾被运送出NICK绿河研究中心。

　　基斯为其发送指令，要求它在周边寻找一名叫做艾伦的27岁澳洲男性，直接对其进行管理员绑定。

　　后经查证，艾伦本人正是基斯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因为一直身居海外（澳大利亚墨尔本）又有8年未联系，所以被NICK的审查小组疏漏。反而任由此人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绿河市，并顺利带走身为实验体的海曼。

　　原本按照考尔比的指示，艾伦、海曼甚至查德，所有知晓绿河中心实际情况的一干人等，都应该在绿河市不幸失踪遇难的。但他们当时不知道的是，除了政府部门的查德之外，艾伦和海曼竟然也奇迹般地出现在那辆逃亡快车上，侥幸逃脱了原子弹的洗礼。

　　也正因为如此，考尔比遭遇暗杀一事才令NICK如此防不胜防，以至于考尔比在飞机上的弥留之际，力排众议，做出了一些足以逆转NICK未来的重大决定。

　　如今，海曼身上的科研价值只多不少。

　　它是如何在莫尔-帕克博士手底下的一众或优秀或癫狂的实验体围攻之下活下来的，那段绿河中心影像记录的碎片，卡伊洛斯已经研究了太多次。但每次看每次还是感到震撼，既为它，也为它的管理员，那个看上去实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温吞的艾伦，甚至也包括充满魄力、毅然决然完成惊天换脑的基斯。

　　它不讨厌他们，尽管与他们身处截然相反的阵营。它甚至为他们过去英雄主义式的所作所为感到吃惊。并且它发现，他们在绿河经历的每一步都是如此不可预测，不完美，没有逻辑。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成了它最难破解的武器。

　　果然人类的大脑，到最后还是最无敌的存在吗？

　　身为高级AI的卡伊洛斯不免提出了这个疑问。

　　*

　　但当事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海曼终于从漫长的麻痹与昏迷中苏醒过来，当然是在查德离开后。他不知道前一晚两人的对话有多么火药味十足，艾伦也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他。

　　他只是绷着脸给他擦掉脸上的汗珠，然后轻声告诉海曼他昏迷的这两天汗湿了多少套床铺和被褥。

　　“我都怕你脱水而死。”艾伦将一个硕大的五彩缤纷的Stanley杯递过去，让他好一低头就可以喝到。

　　海曼其实想说我可以去浴室或厨房的水槽前一次性喝个够，但怕挨骂，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在他消耗完足足六个Stanley杯那么多的水之后，海曼终于来得及喘口气，说出了这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艾伦将扶他起来，在他后面塞了两个枕头，“而且你也为此吃了很多苦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上次让你去直面2306号，还是在他的住处，是不是太冒进了些。”

　　海曼脸上的羞愧并未因此消减半分，没打过就是没打过，他没什么可去辩解的。

　　但他还是鼓足勇气道：“艾伦，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说你睡着的时候还在思考？”

　　“嗯，虽然受到麻痹，但我的左右半脑还是会交替活动。”海曼解释，“我在想，好像自从上次从俱乐部见到沙迪，嗯……也就是2306号之后，他一直在跟那个红发男孩保持某种关联。所以在安宁谷医院我们也又见到了他。沙迪以前虽然也一直在逃跑伪装，但好像从来没有跟人类产生过什么交集——所以，为什么是那个红发男孩？他为什么会成为沙迪的关注重心？”

　　艾伦有点惊讶地看着海曼。

　　海曼脸红了：“我……我想拿人类名字代称他，那个编号太长了，说起来很费劲。”

　　海曼并不爱说话，或者说，从艾伦刚认识他起，海曼就不太擅长说话。甚至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艾伦都担任了他的语言老师角色，带他天天练习才慢慢让他说话跟如今这么流利。

　　但即便如此，海曼也很少一气儿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艾伦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循循善诱：“红发男孩名叫弗兰克，我在医院的访客记录上查到他名字了。如你所说，这确实值得注意。我猜，他也许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沙迪？我不确定，不过海曼，你为什么不尝试带入一下沙迪的视角，去帮我们头脑风暴一下呢？”

　　海曼点点头，视线落在艾伦温和的脸庞上。

　　时隔2年，如今艾伦年近三十，并不算年轻了，眼角有淡淡鱼尾纹。但他的金发依然耀眼，笑容依旧温柔，被那双蓝眼睛注视着时，海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熨帖。

　　实验体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类呢？

　　实验体会喜欢所有人类。

　　但每个实验体肯定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偏好，虽然艾伦是基斯为他选定的，但他实在太好，以至于海曼从来没有想象过别的可能性。因为……

　　“顺眼。”他说，“很少对我发火，就算真的生气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最好比一般人都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