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荡漾》纯真假面

42、CHAPTER 42 直觉

　　“所以，”沙迪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你要赶我走。”

　　对方没有再回应，随之而来的是长长的、令人心碎的抽泣声。

　　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沙迪的手停留在弗兰克清瘦的脊背上方。

　　他猜在讨好与取悦人类这件事上，他做得很差。他有一些天真又张扬的狡黠个性，他过分明显地表达自己的喜恶，他故意不把他的话太当回事，好显示出对这个人类的满不在乎。

　　但……

　　真的是这样吗？

　　从看到弗兰克的第一眼，他就清楚地知道这是任何头脑清醒的实验体们都会避开的选项。不论弗兰克，还是埃克，都是人类里最弱势的那一波。

　　NICK给他指定了埃克，而沙迪为自己挑选了弗兰克。

　　他承认，这是一种随波逐流、自暴自弃、甚至过分自负的反直觉选择。一开始仅仅是为了逃避追踪。

　　弗兰克太弱了。

　　他就像冬日里的一朵不起眼的小黄花，寒风中振翅飞翔的黑脉金斑蝶，让人常常惊讶于他是怎么跌跌撞撞地活到现在的，又忍不住……为他所创造的这点无人在意的小小奇迹而着迷。

　　沙迪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再度轻抚上男孩的肩背，一遍又一遍，就像那天将黑脉金斑蝶捕捉到手心里，感受它悸动又脆弱的翅膀。

　　“我知道了，弗兰克。”他咧开嘴，嗓音温柔，“我会走的。”

　　趴在床上的男孩依然没有回音，沙迪将他的脸颊扳过来，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眼睫毛上还缀着泪珠。整张脸红红的，摸上去的时候，那种惊人的滚烫连沙迪都忍不住愕然。

　　他发烧了。

　　沙迪和他的触手们同时动员起来，七手八脚将他搬运下来，准备照先前弗兰克对他做的那样，实施物理降温。

　　*

　　就在离校舍不远的NICK学生健康中心里，迈克-威尔逊的主治医生刚刚收到NICK总部回传的指示，要求他务必按照附件的方案对迈克进行后续治疗。

　　医生看过了总部医疗部门出具的电子病例，没什么可说的，除了补液、止吐、止痛等支持治疗外，还补充了针对神经症状的药物治疗。甘露醇和加巴喷丁是本来就在使用的，但又额外增加了一种抗毒血清，他先前没见过。

　　好学的医生默念几遍记下了这支血清的名字，打算等下班后回家再研究一下。

　　然后开好治疗单交给护士。

　　“13号床的迈克-威尔逊今天没事吧？”

　　护士耸耸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间家属来过一趟，好像是……威尔逊太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患者又有点激动，胳膊和手一直在胡乱挥舞，都两天了还时不时这样……”

　　“放心，过完下个周应该就活蹦乱跳了。”

　　“他还一直在念叨什么弗兰克，不会放过你什么的，怪吓人的。”

　　医生想起上次主动来找自己沟通的红发男孩，不甚在意地笑笑：“学生之间的一点小摩擦而已，他可能在幻觉里看到了对方吧，没事的，等他清醒过来就好了。”

　　医生将执行回执传递到NICK总部，卡伊洛斯并没有立刻看到。

　　此刻它正在和毕琳达进行一对一谈话。加密的房间，暗线的监控，屏蔽任何信号与数据传送的设置，让这个仅低于顶层的小小谈话室显得格外神秘。

　　而对面注重生活品质的高智女性虽然不太满意周末也要被迫加班的不人道行为，但也不得不承认公司的确给的够多，也让她有足够动力在周日的傍晚专程来这里与一个连正常人型都没有的人工智能系统见面。

　　卡伊洛斯选择开门见山：“上次的政府联合部门突击检查中，你表现得太情绪化了。情绪不是什么好东西，容易让人类露出破绽。”

　　“好了好了，不要再跟我老生常谈了，”毕琳达摆手，“我不是告诉过你，情绪如果用好了，可以反过来迷惑对手？你不懂这些，就不要贸然评价我。”

　　“但我始终认为直接威胁他人的家人不是什么对我们有利的事情。如果他有心的话，此刻可能已经将录音备份发送给上级，那么我们就要莫名其妙多背一个恐吓嫌疑。”

　　毕琳达切了一声：“只是调侃而已，他和我都心知肚明，我不屑于那么做。但能看到他为此跳脚还是很有趣。你根本不懂人类啊，卡伊洛斯。”

　　卡伊洛斯没有回应这句话。

　　它问：“5986号目前的实验进行到什么程度了？逃逸的诱饵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大多数被成功回收，少部分行踪不明，可能会引起小范围内病毒传播的现象，我们只能尽可能延后，但没办法阻止它爆发。”

　　“‘共振’的功能暂时不明，毕竟咱们手头上也没有别的实验体可疑用来测试，反正对于感染体无效。‘操控’的话，对感染体在一定物理范围内的效果，但十分有限。至于繁殖……”毕琳达挑眉一笑，“现阶段新培育的实验体全都尚未成熟，你倒是给我找一个现成的雄性成体，好让我确认结果啊？”

　　卡伊洛斯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似乎是在思考，当然也可能只是在放空。

　　半晌它道：“明白了，现有的雄性成体，最理想的选择是2306号。其次是疑似国防部实验室私自留下的残次品6577号，该残次品存在明显的外观和功能瑕疵。第三个是绿河事件后被基斯设计、艾伦带走后又暗杀考尔比先生的0210号，人类名‘海曼’。但它的情形最特殊，所有脑组织都被替换成了基斯本人的。在这种情况下，最不适合参与繁育试验。”

　　毕琳达摊开双手：“你这不是很清楚吗？那怎么还放任2306号在洛杉矶地区到处乱跑？不是几乎已经锁定它的活动范围了？那些诱饵应该没有白放吧？说实话，你是真不把人类放在眼里呀，敢堂而皇之在政府眼皮底下释放绿河病毒，不怕到时候被揭穿一道反人类罪名把你直接原地消灭么？”

　　“我说了，那是逃逸。是真的逃逸。”卡伊洛斯面无表情道，“有员工心理出现问题，选择报复社会，我们没办法预测。就像先前的绿河研究中心发生的一样。”

　　“得了吧，那档案括号里的已释放也是报社员工故意在搞你这个无辜系统了？”

　　“你在说什么？文档里没有那样的字眼。”

　　毕琳达对它做作的装聋作哑表示无语。

　　卡伊洛斯又道：“强行回收2306号，一不小心容易暴露，不仅没办法避开政府的监视，还有可能被捡个现成的。所以我们最好连暗中的动作都能省则省，尽快派出合适的研究员伪装接近，并进行匹配就好。一旦绑定成管理员，一切迎刃而解。这就是我先前叫你物色人选的目的——你有合适的候选人推荐了吗？”

　　相比于前老板考尔比的大智若愚（但也许本来也很愚），卡伊洛斯明显谨慎精明得像只灵活的老猫。

　　不过毕琳达还是喜欢跟这种情绪稳定的上级打交道，至少它不会突然激情上头冲所有人大呼小叫。

　　“2306号生性狡诈多疑，需要其他身份作伪装才好接近，我挑了五个，你看看吧。”

　　她将自己手里的平板转过去。

　　卡伊洛斯的圆形大电眼中同时反射出一组照片，三个男人两个女人，个个都是面目端正、精气神俱佳的精英学者模样。老中青三代俱全。

　　卡伊洛斯将视线落到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年轻，英俊，有亲和力，微笑露出的八颗牙齿雪白闪亮，更重要的是，眉宇间自带一股与人为善的圆润气场。卡伊洛斯在资料库里见过基斯为海曼选定的那个继任管理员——一个普通上班族，做红酒销售的艾伦，它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个男人很像艾伦。

　　考虑到基斯与实验体创始人莫尔-帕克博士的亲缘关系，他的个人偏好对于研究实验体有一定参考意义。

　　再想起2306号如今疑似跟随的那个敏感、瘦弱、垂头丧气的红发男孩，卡伊洛斯伸出圆手：“就这个吧。”

　　“啊？你是凭什么选出来的？我还没发给你数据对比图呢……”

　　“凭心。有的时候就是需要一点直觉。”

　　毕琳达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冷冰冰的机器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哪一点。

　　最终也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出去了。

　　卡伊洛斯并没什么觉得不妥的。

　　这一天是周日，从“小密室”出来后，它的通讯系统和网络信号随即都相继恢复，它收到了来自麦肯纳文理学院的医生回执。很好，那么尽管周末又是在工作中度过的，到这个点它总算也可以有点自己的时间了。

　　卡伊洛斯将意识上传，“灵魂”（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通过网络光纤飞速传递，眨眼间就来到了距离洛杉矶市中心40公里外的长滩市。

　　这是洛杉矶地区仅次于洛杉矶的第二大城市。

　　这个点它已经赶不上长滩海边无与伦比的日落，就只好在某栋豪华观海别墅的顶楼睁开眼睛。

　　这栋欧洲中世纪城堡风格的白色洋房，拥有接近薄荷绿色泽的尖尖屋顶。房子很大，但也很空，它的小主人并不在意这些，他每天都只有固定的行动路线，而最主要的就是他自己的起居室和卧室。

　　暮光弥留的最后一点淡金色在海上映出一条金线。

　　落地玻璃窗的内部，金发男孩光脚踩在雪白的长绒地毯上，正拿着小汽车在口中模拟着马达发动的声音。而在他身旁的不远处，硕大的液晶屏电视上，播放着皮克斯最新出品的动画电影——那些东西，他早都看了不止十遍了，甚至连台词都能背下来。

　　玩具散落了一地，男孩时不时会踩到，偶尔还会摔倒，好在不会摔疼。

　　卡伊洛斯有点吃力地滑行过去，将圆手展开。还算灵巧的机械五指伸出来，将玩具们一个个归置好。

　　男孩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惊喜：“卡伊洛斯？你回来了？”

　　——他有张天使般的面容，瞳孔却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