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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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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7.
回去的路上李暨便乏得东倒西歪,晚膳用得极少,只软软的望着我,眼中流波婉转。
我问他。“怎么了。”
他只笑着摇头,半晌才同我说。“只想这么看着你。”
我被他绵绵的话语说的脸红,伸手去碰他的脸,才发现他早已冷汗涔涔。
我对李暨的身体其实知之甚少,李暨从不喊疼,若他下一刻死了,可能都只是微笑着看我一眼。
我有时痛恨他这般口不对心。但我懂他。
我们皆生于帝王之家,这么多年沉沉浮浮,我凭空生出一个小九,他则将最真实的李暨藏匿。
从前我还是小九,清晨推进他的屋子,凄冷的空气里,便弥漫着濒死的绝望。
李暨一个人孤寂的僵躺在榻子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看不出一丝生气。
我唤着“王爷”,一连几声,他都听不见,仿佛灵魂早已飞去不知名的远方。
待到突然醒觉,他会立即换上轻松神色,不喜不悲的笑,问我一声,“你来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我从来都不懂体恤旁人,包括我自己……
我堂堂北陵九公主,从来都前呼后拥,哪里照顾过病人?即便我是小九,跪在李暨身前,也只能全凭直觉。
我犹记第一次料理他起身,他便差点痛晕过去。待我帮他穿好素衣,他那惨白的脸色,几乎把我吓哭。
李暨则虚弱的笑,满额冷汗。“莫怕,莫怕。”
……
李暨颈子折损,浑身瘫废,并不知冷暖,却极易疼痛。有时只痛一瞬,有时几日几夜不得安生。
其实,我并不知他何时会痛,何时又没有在痛,他从不与我说。当我后知后觉之时,已是汗湿衣襟。
我也不知他到底哪里疼痛,哪里没有在痛。李暨只会笑着看我,待痛过一阵之后,与我说两个字,“还好”。
这一次,我将李暨偷偷推入公主寝殿,那里有一处从山上引来的泉眼,蓄了满满一池热水。
我命太监将他抱入池中便退开,自己则披着薄纱,侍奉左右。
身子没入泉水,李暨竟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双眼紧闭了很久,脸色才慢慢由青转白。
我忽然很难过,靠在他绵软的胸口埋怨。“万一你哪天疼死了,也不与我说吗?”
李暨睁开眼冲我笑笑。“我不是不想与你说。死对我来说,确实无时无刻。”
我那拳头捶他撒泼。“你竟知道吓我。”
李暨被我捶得轻喘,边喘边笑。“李暨不敢,李暨不敢。”
温水让李暨身心舒展,僵痛的四肢也渐渐软了下来。我伸手按揉他浑身骨骼,看到扭转畸形最严重的右腿,则更难过。
李暨用不能动的手指,将我的脸颊扶过来,不让我再看。“实在太丑,怕污了公主眼睛。”
我咬着嘴角摇头,他仍是笑。“还是不要看罢。”
不看便不看罢,我懂他心里的难受。
可李暨不想让我看他,他反倒开始伸手折腾起我的薄纱。
薄纱披在我身上,漾在潋滟的池水里,其实并不是为了美,而是为了遮丑。
我身上大大小小十四处伤疤,每一处都其丑无比。
之于此,我同李暨一般,都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身上的丑。
李暨则比我执着,薄纱沾了水,黏在我身上,他废手怎么也撩不开,便抬眼切切的恳求我。
“贞平,让我好好看看。”
我们曾有过一次鱼水之欢,那时我几乎让他受尽屈辱,可也未曾脱下这身薄纱。
如今他求我,他求我……
薄纱随水流走,李暨的双眼顿时红了。
他用怎么也浸不暖的指尖轻轻碰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疤,温柔处处,竟是用了浑身的力气,最后只得脱力的靠在我身上,用嘴唇亲吻我的伤疤。
我说。“李暨,我大概比你想象中还要丑。”
李暨摇头,靠在我肩头低低戚戚。“愿我一身废骨,换你从未经受过这些;愿用我一条残命,换你一生康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