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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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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5.1
自打小九回到听风院,日子又回到从前。
可李暨却变了,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变了,只觉得他仿似没那么虚情假意,看小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
只要身子还行,李暨就在小九身旁跟进跟出,生怕她丢了似的。他手上没力气,轮椅挪几寸便推不动,到头来还是累了小九屋内屋外折腾。
小九那贝戋人却愈发温顺,笑得似朵娇花,我看着都想吐。李暨反倒能盯着她的脸看上一整天,睁开眼睛便不把视线移开。
闲来无事,李暨会用不能动的指尖夹着毛笔写写画画,画一幅飞天叫来小九。“你看,这是你。”
小九扭捏,红着小脸不敢去看李暨。“王爷说笑,你明明画的是公主。小九哪有这个福分?”
李暨用毛笔沾上一点红,点在小九眉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九别过脸去不答,却伸手去扶他歪斜的双腿。
李暨又道。“不见伊人相思,再见伊人更相思。”
小九垂首轻叹,轻揉他挛缩的右手。“别让公主听了去。”
李暨微叹。“但愿你永远是这般模样的小九,但愿我只是这听风院里的李暨。”
……
彼时,李暨明明话中有话,可小九不懂,而我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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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色正好,李暨让小九推他一起在院子里赏月。
小九将月饼掰成一小半一小半捧在手心里给李暨吃,李暨渴了便端着茶碗就到他唇边。
李暨忽然感伤。“可惜我一个废人,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小九笑。“王爷只要好好的,便是对公主最好的。”
李暨忽的像是要从轮椅里站起来,两颗幽深的眸子星星点点。
“贞平,若你能抛下所有,可愿让我带你离开深宫,浪迹天涯?”
这话让小九吓得噤声,半晌答不出一个字来。
而李暨则别过头喘了两下,话题戛然而止。
小九担忧的望着李暨。“王爷……”
李暨徐徐咽下喘咳。“无碍,许是风起秋凉……”
小九说。“那奴推王爷回屋歇息?”
李暨摇头。“难得月郎星疏,回房也不过是躺着,时日无多,想再与你多说说话。”
小九心中潮热,亦不想损了李暨雅兴,便站起来去屋子里替他去拿毯子。
李暨不能动便等着,他残废多年,耐性极好,可这次等了许久也不见小九回来。
他犹豫着撑着左手,向屋内方向勉力叹着身子。
“贞平——”他唤。
再开口。“小九——”
却从屋里传来一声——
“哐当——”
李暨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缺》5.2
李暨许是害怕屋子里出事,慌忙伸出摇晃的腕子去推轮椅。
轮椅全是木质,颇重,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自己挪到门前,已是满头大汗。
他连声唤着“贞平”、“小九”,半晌才听到小九低微的呻|吟声。“王爷……”
那掺和着疼痛的低语,让李暨愈加害怕。
我大概能理解李暨此时想法,无论是不讨人喜的我还是温顺乖巧的小九,却从来都是铿锵女子,如今这般吃痛,还真是头一遭。
看得出李暨愈发急切。他拼命耸着膀子,将自己推过去、推过去……
奈何他只有一条左臂能动,腕子以下又根本不受控。
可李暨终究是李暨。是那个纵然四指皆废,却也能用仅有的几千亲卫与我几十万北陵大军,在荒漠戈壁周旋数月的李暨。
只见他咬着牙,目光炯炯犹如身在沙场。
无论是用掌心还是用手背、亦或是畸形的指尖,只要他能借力的,便是把腕子拧了,手指戳折了,也要把自己推到小九身边去……
小九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只看了李暨一眼,便要哭出声来。“王爷……小九没事……”
李暨却恼了。“贞平,你到底怎么了?”
此时夜半,油灯的光亮根本无法让李暨看清小九的脸,地上也无反光,该是没有流血,怎的突然就病了?
李暨越想越担心,没用的左手够了半天,都未能碰到小九的衣裳。
只听“噗通——”一声,他干脆将自己从轮椅上摔了下去。
小九听到动静,吓得一抖。“王爷……您不要管我……地上凉。”
像是吃了回魂丹,眼见小九就要强撑着自己爬起来,却只挺了两步,又徒劳的软了回去。
这下,李暨完全乱了方寸。
他支着左边胳膊,拼命往小九身边蹭去。四肢完全瘫废了三肢,剩下那条左臂也气力不足。爬不出几寸,已经毫无章法,最后竟连下巴都跟着一同使劲儿,终于咬到小九衣裳。
“贞平——。”
小九痛得睁不开眼睛,只捂着肚子摇头。“王爷,别担心……一会就好。”
李暨又怎会不担心,人心都是肉长,小九痛成这样,李暨也痛彻心扉。
他又勉力将自己挪过去半寸,颤巍巍伸长左手,用变形的指尖去碰小九紧紧护住的腹部。
隔着素衣,是层层的疤……
李暨恍然顿悟,他该是想起来了,那里有朵丑陋的食人花。
那朵食人花,李暨曾于那晚在我身上见过,是他父皇亲赐。虽没能剜去我性命,却让我会每到葵水之期,让我剧痛难忍。
小九羞涩,不愿告诉李暨;我亦觉得屈辱,不曾与人述说。只是这份疼痛,只有自己知晓。
可今晚这疼痛……为何会较之平时放大了千百倍?我疼,小九也疼,我们都疼得几乎承受不住……
李暨竭尽所能靠近,最终一点点将左臂环过来,把我们的身子拉在胸前。
我感到小九和我都痛得瑟瑟发抖,蜷缩在他不甚温暖的身子上,细细滋取绵绵的安心。
意识模糊之际,耳边传来李暨温柔的叮咛。
“贞平,坚持住。”
那份坚定,仿佛他依旧是那英姿飒飒的安西王,实在叫人难舍。
可惜,我和小九都虚弱的听不清。
好想再见他在大殿上慷慨陈词、舌战群儒;好想再偷看他弯弓射箭、骑马追日;好想他不是李暨、我不是贞平;好想、好想……
无尽的疼痛绵延开,李暨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
忽然,一阵剧痛犹如一把利剑坠入我的肚腹,仿佛欲要将我拦腰斩断。却不知怎么的,在这般难忍的撕扯中,我竟感到似有一双小手拽着我的身体,不愿离去。
我顿时浑身一凛!
我明白了,为何多年来葵水之期时,腹上的巨疤带来的疼痛,我都能挺过,唯独今天似要了我的命。
那是因为……
我瞬间惊醒,大叫着去拽李暨。
“李暨,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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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5.3
我随后便昏死过去,醒来后已在自己的寝殿。
李暨披头散发守在我床边,整个人半趴半靠在床沿上,焦急的神色大概以为我要死了。
我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他唤。“贞平——”
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看到自己身上小九的素衣,顿时无地自容。
奈何身子虚得厉害,我踉跄着软在婢女身上叫。
“让他走!快让他回听风院去,别让他再过来。”
李暨随即被连人带椅推走。
我才坐回榻上,却见一路上斑驳血迹。那血不是我的,不是太监宫女的,只能是李暨的。
我趴在榻上大喊。“停下!”然后,颤巍巍挪过去看他。
原来,李暨的右脚不知何时滑落轮椅,素袍缠在轮子里,一路磕磕绊绊,右脚掌早已生生磨烂,血流一地。
我顿时气血上涌,抽出墙上弯刀就要砍了那推轮椅的奴才,却听李暨大喝。
“贞平!”
跟着那两个不长心的奴才也立即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我一时动作快了,腹痛难忍,弯刀落在地上,我的人也要跟着倒下,幸好两个宫女架住了我。
就听李暨又叫一句,“贞平……”。这次嗓音低柔,竟掺着几许轻颤。
我低眼看他,那神色仿似是要扑过来,却又无能为力。这纠结的模样,顿时叫我满心烦躁。
我在心中暗骂,贞平!贞平!我贞平公主的名号,岂是你李暨随意唤的?
我伸手去指隔壁的偏殿,开口命令趴在地上的两个奴才。
“把他好生抬过去,少了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脑袋。”
李暨似乎想与我说些什么,我却没给他半分机会……
李暨被抬离之后,我又问宫女。
“太医何在?”
刚问出口,门口便有太监来报,“文太医到。”
我由宫女扶着坐回榻上,浑身几乎被汗水浸染。
文太医要来搭我的脉,我把手一抽,再指偏殿的方向。“给他包扎好了,再来看我。”
文太医犹豫,我几乎要上脚踹他。“还不给我快去?”
……
文太医从偏殿回来的时候,我腹痛稍缓,只浑身没有力气,听他慢条斯理与我述说李暨伤情。
“驸马爷的脚伤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骨虚,失血过多,需要多将养几天。”
李暨在南渭称王,在北陵则是败寇。父皇赦了他的罚,却未免了他的罪。在我跟前,这些个臣子称他一句驸马,已是给我面子。
我点点头,伸手潜退一干人等,只留两个贴身婢女在侧。
又让太监们把寝殿的门窗锁好,这才伸手给文太医诊脉。
果然,文太医一搭手,立时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