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离家 ...
-
方正小院里，梧桐树高大粗壮，树下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趴着的小少年一身米白色对襟外衫，衬得他无精打采的小脸儿更显慵懒。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翻着桌上发黄的书卷。书卷敞开的一页，写的是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圣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林暻煜呢喃出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本是他昨日要背给娘亲听的诗。可是该怎么说呢？为了一个刚认识还不到两个月的人，就抛下自己的娘亲去所谓的江湖闯荡？娘孤身一人该如何生活，家里的牛羊谁来喂养，娘一个人可怎么照顾的过来……
昨日林母糊里糊涂的哭了一通，林暻煜的诗到底没背出来。不过她察觉到了吧，林暻煜想。
他朝林溯渊看过去，那人正在院子里练剑，真是一刻也离不开练功。
他又看了眼诗，轻叹一口气，哎，我哪儿有这么大志向啊，我就是想跟着他罢了。而且现在，还多了一样，得出去找找林衡，他“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
“擦擦汗吧。”林母见他练完剑，快步走向前去，递了块丝帕。
林溯渊接过，道了声谢。
林母对他笑笑，说：“煜儿从小没吃过苦，以后他要是在山上练功出差错，你多担待些。”她似是叹息，“真想不到，你居然愿意带他离开。”
“……”什么？
林溯渊头疼的看了林暻煜一眼，那孩子还在百无聊赖的趴桌子上不知道干些什么。这就是你自己说的“娘亲那边我来说”吗？敢情你就是这么说的啊……
“煜儿也喜欢跟着你学功夫，我这做娘亲的也盼着孩子有出息，他跟着你，我放心。”林母侧了侧身子，头偏向一边，看不清表情，她似是还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出口。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屋去了。
林溯渊站在那，没吭声。他应该出言拒绝才是，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又咽了回去。
他倒是当真仔细想了一下。
其实他是可以带他走的。
陆深告知的现状与他当日设想的处境，着实不一样。他本打算着，叶痕中毒后，昆仑山内乱，华山集结各派挑起战端，陆深费力周旋。之后会是蓄谋已久的动荡格局。没有叶痕的昆仑山，怕是难以再保江湖和平。
届时华云称霸，必然全力打压昆仑，林溯渊便在此时给出解药，然后遁走他乡。
叶痕如此心高气傲，定将率先重整昆仑奋起反攻，等他收拾完烂摊子稳定了格局之后，林溯渊早已隐于山野乡村，不知所踪了。纵然叶痕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到他。
这江湖早该乱了。
林溯渊不怕他乱，只怕他不够乱。乱的越狠，收拾起来越麻烦。至于乱成一团的江湖若是收拾不住怎么办他从未想过。
好像理所当然的觉得，叶痕肯定能做到。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
毕竟江湖的战火烧起来，只有血才能浇灭。他故意掀起这么大风浪，只为了叶痕在恨他的同时，还能记住他。他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今后却只能陌路，他心里终究是有恨的。至于叶痕对他那不为人知的情谊，便统统消弥于战场上。
从此以后，叶痕想起的他，就是那个自己照顾了十多年，又背叛了他，还惹了一身麻烦后逃遁，至今杳无音讯的徒弟罢了。
不对，那家伙还挑起了武林动乱，点了一把烧了好多年的战火。
啧，能耐。
好像也没什么可骄傲的，熄火的又不是我。林溯渊笑了笑。
不过现在好像不一样了，叶痕的威慑力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陆深轻飘飘几句“闭关习武”便稳住了形势，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如今他居然还阴差阳错的当上了临时“昆仑君”。
林溯渊不自觉地看向林暻煜，似乎，带一个弟子回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阳光和煦，天朗气清。
微凉的溪水横穿过蒙尘的大地，湍急的水流激起雪白的浪花，打着卷儿的向东流去。
林暻煜蹲在小溪边，舀起一捧水，又泼下，看水中的人影荡起阵阵涟漪，乱了少年稚气的笑靥。
不远处林溯渊半倚在树上，微眯着眼，腰畔的沧明剑鞘闪过森然银光。他在想“林衡”这个名字，临走时林母问他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想不起来这个人，可却莫名觉得一阵熟悉。
居然就这么离开家了。
跟着爹一起闯荡江湖。
就我们两个人。
水中的倒影弯起嘴角，痴痴的笑了起来。
林暻煜还是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昨天夜里，他盘膝坐在床上与内功口诀死磕，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思绪混沌，神游太虚。迷迷糊糊间，只觉腹中渐有温热之气凝聚，丝丝缕缕极其缓慢的游走在肚脐下二指的位置处。
林溯渊以为他睡着了，扶着他的身子躺下，林暻煜猛地惊醒，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恍恍惚惚的说：“爹……气沉丹田，我，我练出来了。”
林暻煜用冷水拍了拍脸，清冷的触感激的他一个激灵。
林溯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休息好了就上路吧。”
“爹，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林暻煜甩了甩满是水珠的手，湿漉漉的挽上了他的胳膊。
林溯渊也不在意，拉着他继续朝西走，“去黑市。”
“啊？去黑市干吗？”
“卖小孩。”
林暻煜拽着他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都挂上去，笑弯了腰。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徒步行走在乡间小路上，脚下是踏起的尘土飞扬。
“到底去哪儿啊。”
“峨眉山。”
“峨眉山是什么地方？爹不是住昆仑山吗？”林暻煜继续追问。
林溯渊板着脸，看着前路，惜字如金的说：“很美的地方。去参加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各路英雄聚首争霸？跟镇里说书先生说的一样吗？会有一群飞来飞去跟仙人一样的人啊，那武林盟主……”
“闭嘴。”林溯渊反手捂住他的嘴，这孩子念叨了一路，吵得他头疼。
林暻煜使劲扒拉着他的手，“爹，唔……还要多久……嗯嗯……”
少年的声音若隐若现，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带着朝阳般的灵动与探索未知的欣喜，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