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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楼阁中忽有无数人语声传来,渐渐嘈杂。

      两人并肩坐在栏杆上,身边有人抱着酒坛走过,有人在房间里浅斟慢酌,却似乎都看不到他们。

      “他们是......”

      “他们是我的客人,”酒七说:“来此寻忘。”

      “寻忘?”

      酒七指指头顶,君迁看到牌匾上嵌着三个大字,“三忘渡。”

      “何为三忘?”

      “忘苦、忘痛、忘却自己。”

      君迁回味着这几字,没再言语。

      酒七身形一飘,显形而入,那些个酒鬼一见她,眼睛亮了起来,“酒七姑娘!你好些时候没来了,啥时候上新酒啊?”

      酒七微笑,“快了。”

      又有新人进入楼阙,酒七朝君迁招手,从书格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他,“今后便由你来渡新的忘客,记得记录——何族,何名,所忘何事?”

      君迁大概翻看了一下,疑问:“既要忘却,又何须记录?”

      酒七笑笑,“此时想忘,他日未必不想记起。此事不难,但每每需要耗损巨大精神气。”她抬眸瞧着他,意思是你确定可以吗?

      君迁直接接过册子,开始工作。每人只是短短几语,却不知不觉中,记忆慢慢流失,被一块封锁在记册之中。

      他在忙碌之时酒七悬坐在栏杆上饮酒,君迁不禁看向她的背影,静目沉思。

      不知是否三忘渡老板回来的消息传开,这一夜,三忘渡接了数不清的新客。待这些人各有归处,君迁终于能停笔,右手已经接近无感,身体果然损耗颇巨。

      酒七笑笑,带他推开顶层的一间房,“此后,你便歇在此处。”

      君迁欲言又止,酒七却看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盯着他:“怎么,后悔了?”

      “我说的是......”他没想到她是做了让他一直留下的打算。君迁的唇开了又合,“罢了,但是......我随时可能离开。”说完他走入房间。

      酒七因为他的话而恍神,片刻后,替他关上了门,“入了我门,有那么容易吗?”

      君迁在小空狸欢快地喘息和少女的轻笑声中醒来,入眼却不是自己昨夜入睡之处。他猛地坐起,推开门,只见空旷的天空下,各色花儿芬芳。

      屋檐下挂着铜青色的铃铛,在他开门时的瞬间,应和似的,风来,铃轻响。

      君迁有片刻地失神。

      昨夜的千层之阁不复存在,入眼是低矮的屋子,院墙以干净的石头筑成,清幽别致。左侧有一舍仅以栏杆和半帘为掩,倒更像是廊,名曰“汀谢”,帘在风中轻荡,倒有几分赏心悦目。

      小空狸学着酒七的模样,“双手”搭着下巴靠在栏杆上望着他。屋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套衣衫,酒七一边用脸蹭蹭小空狸一边对他道:“你把衣衫换上,我们出去逛逛。”

      君迁问:“他们呢?”那些忘客。

      酒七什么也没说,只是神秘地用手指了指地下。

      君迁走到石桌边拿衣衫,早晨的日光透过树缝漏在石桌上,他抬头,而后心猛地一跳,“这棵......棪木,是你种的?”

      “嗯?或许吧,不记得了。”

      街市上还算热闹安宁,小空狸跑在两人前面,见了它的人都露出喜爱的微笑。

      百濮本乃富庶肥沃、人文荟萃之地,固然被冠以贱籍,许多东西却也未变。百濮人的服饰也沿袭一千多年前,和儿时从娘亲口中听到的别无二致。女子好着短小精致的及腰上衣,衣袖或短或长,与里衣相互衬搭,下身配以一条及膝短裙和绑腿带,或者一条遮蔽整个下身的长裙。男子同样是短小的上衣,下身则是宽松的长裤。每件衣衫的袖口都用针砭压得精致,衣上都绣有各含寓意的纹饰,夫妇或已定亲的情人之间衣上的图案往往相互呼应,一针一线都在诉说着某种情思。

      酒七出门时也换了一身衣裳。她所着也是百濮的服饰,盘了百濮少女们常梳的头发。她的衣裳比他们在外面所见的鲜亮些许,下身是短裙和绑腿带,她又在裙子上围加了一条绣着萤色花朵的腰带,整个人显得轻灵而利落。眼神里也如那时雪山融流而成的湖水般清透,完全不复昨夜绚烂灯火下的摄人艳媚。

      有了这一层掩饰,百濮人再未对他们避之而不及。

      酒七带着一人一狸在百濮逛了一遭,买了些奇奇怪怪的用具。

      近期内,三忘渡未再出现,君迁也没再见过那些忘客,倒是酒七真就酿起了酒。

      他们每日清晨早起到山上采来酒含花,五天后,买来的十几个坛子已经几乎装满。

      隅中,酒七手有些酸,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看向屋檐下。

      君迁坐在阳光的阴影里,小空狸把脑袋搭在他脚上鼾睡。这段日子,他也倒兢兢业业供她驱使。他把风干的酒含花小心地捣碎,再一一放进酒缶。酒七看得有些呆住,他的面容被银色的面具遮挡,不时露出清晰的下颌,双目在面具之下低垂,随着动作微微龛动。酒七不自觉换了个姿势,用手杵着腮欣赏眼前容景。他这如今整个人透着安静的气息,像深山里的浓浓白雾,清、寒、无解。却也,沁人心脾。较之日前那副阴鸷妖冶的样子,截然不同。

      小空狸伸展着四肢醒来,似乎感受到酒七的视线,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君迁也察觉到了,顺着小空狸的视线抬起眼睑,不期然对上了酒七的眼。酒七瞬间红了脖颈,装作不在意迅速移开视线。

      他看向她那一瞬间,眼角微挑,又复那摄人魂魄妖冶跳动。

      果真,她太轻心。

      她咽了下口水,忽而想起什么,朝小红空狸招了招手。小空狸立刻蹦起来,屁颠屁颠地跑来,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酒七在它脑袋上点了一下,“我一直叫你空狸,你可有名字?”

      小空狸偏着头想酒七的话,半晌后,似乎是听懂了,郁闷地摇了摇头。

      它的可爱模样让酒七忍俊不禁,看了一眼君迁,对空狸道:“你是他的空狸,让他给你取个名。”

      君迁听到酒七的话,凝神静思。

      空狸欢脱脱跑到君迁面前,摇着蓝尾巴,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可君迁想了一瞬,又开始手边的事,似乎放弃了给空狸想名字,空狸叼住他的衣角,他只是对空狸微笑。

      酒七也纳闷,问他:“你是想没想?”

      君迁摇头,“还没想好。”

      深夜,窗柩被轻轻扣响,酒七披衣下榻,掀起窗来看见君迁站在窗外,“怎么......”君迁做了个禁声的姿势,以眼神示意她看向棪木。

      只见月光下,棪木上,一团雪白的小空狸翘着蓝色的尾巴,静静地坐在树梢头,仰首看着夜空中的明月。一会儿后,它忽然换了姿势,整个身子站起来,前腿合一,对月稽首。

      酒七小声问:“它在干什么?”

      君迁眼中带笑,淡淡吐了两个字,“膜拜。”

      膜拜?酒七匪夷所思,“什么?”

      空狸没有发现他们在看它,稽首之后,又在树梢头跳舞似的旋转了几下身子,对着月亮“呜呜呜”地小声叫了许久,这才跳下梢头,钻进窝里。

      两人在夜色中悄悄离开了酒馆,顺着小河踱步。

      君迁这才道:“它应该不是一般的空狸,生来便带有神族的血液。只是不知为何自小便与它的族群和家人分离,它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懂得运用自己天生的优势加以修为。也许在它看来,它和那些山鸡野禽是一样的。”

      “难怪它如此通灵,却没有一点灵力。”

      “夜是一切生灵最易孤寂之时,它从小无以为伴,每个黑夜皆与月为邻,月亮走,它也跟着走。”

      酒七听了不禁心口滞涩,“它是......把月亮当做了可以与它交流的伙伴?”自己很小时,也有过一段类似的孤寂岁月。

      君迁道:“想必是如此。它以前常在深夜中对月长啸,扰了山林中许多野兽的安宁,我遇见它时,它正在被野兽们追赶。”他顿了一顿,“给它取名时,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灻\'。”

      “灻?” 酒七问,“为什么?”

      “‘灻’与‘痴\'同音,痴者,执念也。其次,传说中灻树能进化世间一切污秽,而自身却会因此而消失殆尽。舍己而为人,如此缠绵浓烈,总觉得很适合它。只是不知,再用个什么字来配。”

      酒七歪头想了想笑道:“不用其它字了,‘灻\'一字独好。”

      君迁抿唇思索,“也是,只怕再想不出更好的字,却让‘灻\'失了它原本的韵味。”

      次日一早,酒七在一块泪绡上写下“灻”字,摊给小空狸瞧,小空狸疑惑地看着她,酒七解释道:“这以后便是你的名,你可喜欢?”

      空狸反应了一下,突然跳起来,叼起泪绡便跑到君迁面前去扯他的衣袍。酒七给它泼冷水,“你的名字是他取的,你不用给他看。”空狸失望地放下了脚,眼中的兴奋却依旧控制不住。

      酒七招手将它叫过来,“这个字念‘chi’,以后我便唤你小灻。”空狸“呜呜”哼着,似乎很高兴,只知不停地旋扭身子,用嘴去衔自己的尾巴。酒七见它如此,捧腹大笑,君迁看着一人一狸,目露温柔浅笑。

      半个月后,酒七打开酒窖,酒香已不受控制的飘来,醇香清冽,如沐清泉。酒七拿出第一坛酿好的酒,笑着道:“这是第一坛酒,我们自己喝。”

      院子里没有一丝风声,月亮高高悬于夜空中,格外清寂,淡淡的月光洒在棪木树梢头,把小灻的窝照得透亮。

      杯中之物馥郁幽香,酒七心情好,不知不觉已经把酒喝了半坛。君迁却只喝完了一小碗,刚刚斟上第二碗。

      酒七斜靠在汀谢和院子隔断的低矮木栏上,脸色酡红,伸手给君迁倒酒,酒满溢出来,顺着碗身淌到案上。君迁道:“已经满了。”酒七定睛一看,嘿嘿一笑,“看来我已经喝醉了。”她抬头看向栏杆外,月亮已悬到中天,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我便去休息了。”

      她跨过院子往里走,却错摸进了君迁的屋子,门一推开便见一件青白色衣袍挂在衣桁上,流云广袖,纤尘不染。酒七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拉起袍角摸了摸,触感柔软,如水一般覆在手上。

      虽是青白衫,却也不只单调的青白,衣襟、袖口处均绣浅紫云纹镶边,腰间以嵌红珠赤金宽腰带相衬,柔软如浸月华,好不动人。酒七不由自主地仔细摩梭,迷糊间心却瞬时一凛,酒立马醒了。衣袍上的云纹彝绣,和百濮的是一样的。她摸着那些绣纹,指尖冰凉,他是百濮人,怪不得他会出现在军营,他想做什么?

      “我不是百濮人。”君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酒七猛然转身,眨眼之间巫萤已缠上了君迁的腰。青黑色的细藤上开满了萤色的花儿,小巧玲珑透着淡淡光晕。花儿美丽,却暗藏强烈杀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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