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八则》陈渭

6、小野，挺好看的

　　“断更是件既痛苦又开心的事，一方面追求永恒的人类把所有变故看做失败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泥龟的人生哲学就是生命在于龌蹉啊不静止。总之，兄弟有事先走一步了。”茫茫先生发了条新动态，配的是一杯罗汉果茶的图。
　　每年暑假袁野都会去支教。甘宿这个小村子住了百来人，老人、小孩、不识字的妇女，遍地是黄泥墙和风沙，十分安稳。不比其他地方更好，不比其他地方更糟糕。这是袁野第三次来这里，他带的这支小队十一人，其中五个是第一次参加活动。大家背着鼓鼓囊囊的包，坐车走路再坐车再走路，刚开始有低微的交谈声，后来渐渐安静。快傍晚才到的学校。
　　学校共四十九个学生，一位校长兼任老师。平时就这部分上课那部分休息，那部分上课这部分自习这样。孩子们的脸、嘴唇被风吹得有点发红开)裂，因为缺水，看起来脏脏的，也因此显得牙很白。刚好是放学，看到进来的熟悉面孔，胆子大一点的就走近前来说话，拘束些的背着书包大喊一声：“老师好，老师再见！”从门口溜出去，腼腆的则不好意思地瞄一眼，点头笑笑也就走了。
　　校长和支教队简单交接一下，把之前做好的分工安排厘清强调了一遍后也回家去了。袁野和陈渭负责做饭，另外的人整理房间，或者是铺好睡袋，或者是准备教案。简陋的厨房里放了一小袋米，两大袋土豆，是支教队一个半月的口粮。陈渭抓了把米说：“啧啧啧，真是出乎我意料，这次居然有米。袁哥你看我们晚上吃什么？”“嗯，慢慢适应吧，晚上喝土豆粥。”
　　袁野负责的是语文，眼下正在给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孩子讲作文，按惯例没经验的队友得先听两天课再上手，所以班级最后还直挺挺站着几个人。“有重点、有特点、有意义，这是我以前给你们讲过的技巧。一些同学把后来的作文也寄给我看，也有做得很好的……”袁野上课语速适中，说话铿锵有力。这批孩子他很熟悉，谁基础好，谁想法多，谁滑头上课爱捣蛋，他应对裕如，这也是最开始社团做出定点支教计划的目的。
　　袁野在学生练习完之后喜欢留出一些时间陪他们聊天。“老师你妈妈常常骂你吗？”下课后的袁野也很……皮，有部分孩子对他莫名亲切。“呃……是啊，我不听她的话的时候骂得很凶，边骂边哭，看她哭成那样，好像我欺负她似的，不敢太不听话，男孩子嘛一定要让着女孩子。后来就骂的少了。”“那我管不住自己。”“别急吧。改的了最好，改不了多想想对不起。看你袁老师，也活下来了，我妈妈现在还挺喜欢我的。”后排的新队员听得有点吃惊，下课铃响了，学生还揪着他说个不停。
　　晚上会断电。队员们或者交流下白天的课，或者吹会儿扯会儿皮，然后早早睡觉，赶着第二天早早起床。袁野喜欢拿手电在外面逛一圈，队友间也有彼此不熟悉的，结伴走走便成了习惯。“袁哥，吃了一个月土豆，我现在觉得自己长得有点像土豆。”袁野拍了拍陆淼淼， “给你说个家事。我妈对面粉和酵母有着异样的痴迷。面一发就整个下午，赶时间就刀切，来得及一定做包子。明明是南方人却有北方人的执念。我从小到大对这个真是深恶痛绝。”“看得出来我们袁哥确实讨厌，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个梗了。”陈渭拍了拍袁野。“唉，想到一辈子的坑再吃土豆……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陈渭我也受不了了，明天早上喝粥。”
　　黑暗中的泥土路和房屋只剩下一些影影绰绰的印象，踩在沙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不断吞噬，夏夜微凉的风时起时停，呼声像含着一丝歉意。手电的带尘的光柱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藏了数不尽的呼吸。“突然好奇，袁哥也会有丧的时候吗？”“嗯……都是普通人嘛，女娲不计较一藤条甩的泥点子，区别不大。”
　　许成平躺下前手机嘟了一声，“阿成，你看山区这空气也不咋的嘛。”附了一张模模糊糊的毛月亮。“小野，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