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八则》陈渭

7、坐火车怎么样

　　许成平去南菖参加社会实践活动，社团学长的队伍刚好缺一个人。
　　南菖与航城相似，较之秀美更显疏阔，行道树多见樟树，路上行人不紧不慢，馆子里口味偏辣，七天里吃得最多的是瓦罐汤和拌粉。天很热，柏油路快冒烟，街头阳明路的铁牌标识几被融化，所以队伍不是赶早出门就是押后等暑热渐消活动，像深居简出的穴居动物。
　　他们先去八一广场拍纪念碑，气势恢宏，风很大卷起层层热浪。然后照计划发些调查问卷。很巧遇到位老人，先父亲眼目睹过起义一事，坐在石凳靠）着高高的青柏聊了许多，许成平脑子里突然闪过“如约而至”这个词，在时间里显得特别熨帖温柔。
　　八一纪念馆也是同样，先参观后调研。河北保定的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她对这些历史很感兴趣，家乡也有些地道战遗址，可惜损毁严重。姑娘说，参观后只觉得他们太厉害了，毕竟兵力悬殊，艰难取胜，太不容易，多少能学到点什么。最后不好意思讪讪笑着，“没缘由的，我从小对这些人有种盲目的崇拜。”许成平仔细地记录，他以前也很爱和爷爷一起看《陈赓大将》什么的。也有退伍军人，剽悍而略带戾气，忍着脾气回答，“没感受。现在军队没有这个魂那个魂的，流氓气得很。”如实写下，许成平感到有些尴尬不适又无可辩驳，咬着笔头怅然若失。不过大叔走到这里也是一种选择，想必心情复杂。一位爷爷听过转述，只说：“会更好。”许成平看着本子上的各种答案，发现关于态度也无谓得出什么结论，哪怕浅薄地喜欢也够用了。
　　方志敏烈士墓很远，比邻赣江，江心一条狭长小洲，洲上许多牛埋头吃草。江对面高楼鳞次栉比，像卷铺开的画。方志敏曾在少年时自拟对联一副：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苍松翠竹洁梅兰。许成平默默抄下，并记36岁就义于下沙窝，广场外的紫薇花开灼灼。附近路上，能看到两边小店摆出许多摊子，每每围着一群老人聚精会神地下棋。老板在躺椅上打盹。走几步就有人举着回收旧手机的牌子。
　　路过佑民寺，庙宇不算大但香火很旺，古木参天，佛像森然。大家在大殿外休息，一行人在台阶上排排坐。“你信佛吗？看起来怪文静的，做信徒一定很虔诚。”“没有，但是挺羡慕他们有信仰的人。学长呢？”“是挺好的。我奶奶要念经，偶尔陪她拜拜。”禅房外有个和尚在扫落叶，也许是下午也许是树多，很清凉。“昨天那个滕王阁挺好玩的。”“是啊，高楼临江，很有气势。如果能喝酒就更好了哈哈哈。”“其实有时候觉得出来也就为了告诉自己重新认识下世界，给自己换换血，流水不腐嘛。”“学长说得很有道理，‘告诉自己’，记住了。”
　　最后大家各自回家。许成平想去一趟八大山人纪念馆。转几趟车，进了正门才发现星期一闭馆了。原先出来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又哭又笑，路远打算独自来逛，目下只好外围走走，草草打道回府。“阿成，你们社会实践结束了吗？”“结束了。”“那正好我们一起回家吧。在车站等我……坐火车怎么样？”“好啊。”
　　在黑暗中等待，好像来人会撕出一道光。半夜出行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在加速奔向白昼，“秉烛夜游，良有以也”。绿皮火车很漂亮，车厢挤满人。许成平和袁野坐在靠窗一侧，车一开大家都开始睡觉，婴儿也不吵闹。凌晨四点多许成平醒来，身上披着袁野的深蓝色薄外套。“睡醒了？”袁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侧着脸望着他，一个多月支教下来，又黑又瘦，脸上微微发红开裂，幽黯的眼底却好像有团烧不尽的火。周围人都在睡觉，外面还是一片黑。“感觉路好长啊，开不到头一样。”许成平低语，靠着身旁人的温暖，其实并不在意太阳什么时候升起，“这段时间一定很累吧。”。“刚刚是自己能做的程度，而且，现在好多了。”袁野揉了揉许成平的头，垂首在他额际亲了一下，“大概还要两个多小时才到，再睡一会儿吧。”“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