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乱江湖》华生生

11、薛小凡

　　浮云山的夜，万籁俱寂，更漏里的水滴落在青石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这样的绵绵细雨连着下了几个夜晚。

　　静谧，透着一点寒凉。

　　踏踏的马蹄声掠过，紧接着是靴子跳落在石板上的闷声。

　　一个喑哑的男声从青石板缝中幽幽地响起，他说：“就是这儿没错，宗主，咱们到了。”

　　人们目光所落的地方，立着一个黑衣紫敞的少年。

　　他取下斗笠，抬头看了看浮云山，柳叶眉弯弯的，像江南水城的一叶小舟，底下一双猫眼玲珑别致，温润的少年，眸子却漆黑，揽走了黑夜中所有的阴戾和孤鸷，化作了一尊挺立的神邸，端正地立在浮云山脚下。

　　他点了点头，复又转头对属下道：“确认慕漓在这儿？”

　　“千真万确。不过，他现在是浮云山的扶桑尊使，没有做盟主，倒是让我们都很意外。当年薛副盟主退位让贤，宗主刚好在闭关修行所以不知道，人们都推举慕漓，但他只答应做了尊使。至于百花谷，薛少谷主薛婉自成一家，脱离了武盟，不怎么过问江湖事了，也不知为何不做这副盟主之位。”

　　“盟主，他们也配。”少年很是随意地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绝对温雅的长相，若是换下这一身紫敞，再穿上一身白衣，绝对是一副神明降世的俊雅样子，更是正道人士所推崇的长相。可他此时此刻，却阴恻恻地立在青石板上，手里抓着月牙儿般的弯刀，嘴角勾着轻佻的笑，仿佛一会儿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让人身心激动的事。

　　属下都愣了愣，旋即才颔首道：“是啊，慕漓怎么能配，盟主之位，从来都是宗主势在必得……”

　　那人讨好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便响了起来，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燃了起来。

　　少年没拿刀的手收回，冷冷道：“下次再自作主张胡说八道，撕烂你的嘴。”

　　“是，属下不敢。”

　　“带路，去见见我们的老朋友。有件事，我要亲自问问他。”

　　*

　　雨下起来了。

　　屋子里太安静，齐焉睡到三更就醒了。她和薛婉不一样，最不喜静，有时候屋子里太安静了，更睡不着。但这次是闷醒的，她翻身下床准备去开窗子，边走边用一根柳条束起长发。

　　还没走出几步，窗口一阵窸窣的响声，刻意压制的呼吸声和虚浮的脚步声交合在一起，一听就是还不熟练的小贼第一次扒别人家的窗子。

　　齐焉也不害怕，心道：慕狗把老子困在这儿，老子都出不去，谁还能进来！

　　于是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窗子有栏杆，但不影响齐焉把手伸进去，她一用力，猛地就推开了窗子。

　　可能是心里想着那不要脸的慕狗了，心里憋闷，力气用的大了些，只听得嗷呜一声哀嚎，外头就没了动静。

　　“我这是，砸着谁了？”齐焉悻悻地一缩手，别是什么鸟儿来这屋檐底下避雨，被她误伤了吧。

　　“娘亲啊！”

　　钝击的闷声一下子送进了顾宇翔的脑仁，他鼻子狠狠一酸，后退两步捂着脸蹲下，两只耳朵嗡地一声，眼泪就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谁在外头！”

　　“自己人！手下留情，四弟！”

　　齐焉这才看清了是谁，吐了吐舌头，赶紧从栏杆中间把撞坏了的窗子捞回来，还好心地伸手帮他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亲切地问：“对不住没看清，摔疼了没有？”

　　“当然没有，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顾宇翔收了收眼泪，把身子站正。

　　齐焉这才看清了他。头发被雨水濡湿，碎发服帖地粘在额头上，一身衣裳被撕的破破烂烂，看得出来上山吃了不少苦头，脸上也不大漂亮，一块青一块肿的，活像个阴雨天气里发了霉的烂桃子。

　　“四弟，还好你没事，给我急坏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天天在山底下转悠，那个守山的真是个活阎王，牵了一条七八尺长的狗，嗷嗷的朝我叫，吓得我腿都软了，我只能从另一边儿爬上来，还好树杈子多，不然早摔死了。不过还是把药给弄丢了，你的伤怎么样？”顾宇翔说的声情并茂，要是齐焉在江湖上再少混几年，说不定就真信了。

　　他探着脑袋左右看了看，齐焉还是几天前的样子没变，有点偏甜美的长相，秀气的不像男孩儿，可以双眼睛却坚韧的很，亮的不像是女孩儿家该有的神态。

　　顾宇翔突然觉得，四弟不管如何好看，但怎么也不像劫后余生的样子，到还觉得脸上胖乎了些，身子也没之前看着那么单薄了。难不成没受罚？可转念一想，扶桑尊是什么人物！少年英豪，正道标榜！他肯定是言出必行的，既然说罚，四弟的鞭子肯定是免不了的。

　　四弟一定是怕他担心，故作坚强！于是，他心里五味杂陈，双眼又包了包泪，执手道：“四弟，你受苦了。”

　　“还好，不苦。”慕狗做饭，还真挺香的。齐焉悻悻地挠了挠鼻尖儿。

　　“不说了，你快跟我走！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刚刚从西边爬上来的时候听见了点东西，有人要闯山，估计浮云山要乱了！”真是天赐良机，趁乱把四弟送走，这大黑天的，还下着雨，实在是人不知鬼不觉！

　　顾宇翔甩甩脑袋，提了一口气准备拍那栏杆，被齐焉伸手拦住了。

　　齐焉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是有人要来浮云山挑事？”

　　这又是谁家的小子活的不耐烦了，浮云山都敢闯？
　　武盟解散后，浮云山就是天底下最有威慑力的地方了，盟主是慕家的老家主，一身的功夫出神入化，两尊也是正道人自己推举出来的，各家各门向来都是以浮云山唯命是从。说有人敢闯山，齐焉带头不信。

　　不过非要说起来，敢闯山的，恐怕也只有长阴山妖魔道。可是长阴山不是已经被她解散了吗？

　　“千真万确！我爬山的时候，下着雨手滑，掉下来一次，挂在了岩壁的树杈上。刚醒过来，就听到山洞里有两个男的在说话，说的就是他们杀完人之后的逃走的计划。”

　　齐焉眉头一皱，手捏上了栏杆，焦急地问道：“怎么说的？”

　　“说了不少，大抵就是来挑事儿，骂骂咧咧的，不太友好。”

　　照顾宇翔的意思，来挑事儿的人还不少，那肯定不会是百花谷，百花谷的人不爱拉帮结派，干什么做什么都是自己去做，随心随性，万不会这么多人一起来。可这天底下，除了百花谷，就只有长阴山了。

　　这么快，就推举出来新宗主了？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吧……

　　齐焉眉头紧紧地皱着，继续问道：“还听到了什么？”

　　“嗯，似乎主要任务是要杀个人。”

　　齐焉指尖一紧：“谁？！”

　　“你让我想想，好像是、应该是、哦对、慕漓！”顾宇翔一拍大腿。

　　“没听说过浮云山有这号人物，值得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四弟，别管那些，私练魔功，扶桑尊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逃吧，离开浮云山，四弟如果不嫌弃，可以和我回溪水镇，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姑娘都长得漂亮，邻里街坊也都和睦，而且你这样子好看的，不怕成不了家，我们那儿的姑娘啊，就喜欢你这种秀气的。四弟，四弟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别吓唬我。”

　　慕漓。

　　齐焉还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双手抓着栏杆，那双眉眼还是漂亮的，安静的，双手也似乎并没怎么用力，手里的栏杆却开始弯折。

　　齐焉咬牙，再问了一次：“没听错？”

　　顾宇翔：“慕漓，我没听错。”

　　随着这个名字再一次说出口，房间里那双眼睛似乎一下子就染上了戾气，像血色下残忍的狼，浑身上下拢着凛凛的寒气，嘴角微微一扯，做出一个笑的模样，但从眼角到眉梢，却无一不挂着孤绝与阴鸷。

　　“四弟认识这个人？”顾宇翔被她吓得哑了哑。

　　这个小子的声音是带着点软糯的鼻音的，像个邻家天真无害的少年，推着齐焉原本激荡的心情平复了一点。

　　她吐了口气，道：“不，慕漓是谁不重要，一位故人而已。可我知道，是谁要来取慕漓的性命。”

　　“谁？”顾宇翔睁大了眼睛。

　　“走，跟我去前山，我要听听，这小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齐焉在顾宇翔的帮扶下跳出屋子，寒风一吹，眼睛立马红了一圈。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气愤、期许、害怕，都有一点，期许着那个猫儿似的少年能无事地站在自己身前。

　　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肯定是他！

　　“就知道你个混蛋没死，薛小凡，老子*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