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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折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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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镇地处武陵山脉,是横跨湘西的一处小镇,风水向来好的出奇,镇上溪水蜿蜒,烟柳画桥,就连镇子外的山峦也日日溢着甜到发腻的酒香。
故而每到初春,各门各派都会让小辈们来此历练。
小的一辈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虽说功法不如大人纯熟,但胜在比大人有活力,随便寻一个土台便是擂台,扯上一块布充当旗帜,顶着骄阳烈日四处邀人切磋比试。
正值中午,两个俊俏的锦衣少年正斗的不可开交。
“喂,百花谷的小家伙,他这刀法无常,太过狠辣。你不行就下来,千万别硬撑啊!”
“就是,打不过就认输嘛,一场比试而已,当不了真的。”
瘦小的少年明显不占优势,个头也不高,抓着剑苦苦支撑,底下的人们无一不为他吊一口气。
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瘦小少年终于撑不住了,剑法开始变的杂乱无章。
身形高大的少年嘴角勾起,手中长刀如蛟龙出水、来去自如。他穿着一声规整的蓝衣,长发下剑眉星目、轻狂肆意,长刀逼出对方破绽后,大喝一声,轻狂地挑了对手的旗帜。
‘呛啷’一声,锡制的旗杆落地,一分为二。
众人瞪大了眼睛:“姓洛的,你这也太过分了吧。比试而已,挑人家旗子做什么!”
“就是啊,百花谷也是个大门派,你就不怕人家大人来找你算账吗?”
议论声纷然而起,蓝衣少年却不以为然,负手大笑三声,嘲讽道:“依洛你就这狗屎水平还给百花谷当护卫呢?剑都拿不稳还敢挑衅本小爷,这次算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别来插手小爷的事!”
“洛青云,你……你不要脸。”依洛跌坐在地,双眼含泪。
他一身淡白色衣袍,微微泛着些粉色,胸口上绣着一朵欣然绽放的桃花。花儿艳美细致,花瓣柔柔展开,领口袖口都绣着云纹,细小伶仃的足踝上挂一个银铃,铃侧坠有流苏,足下白色软鞋,是一身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百花谷弟子装扮。
他吃了败仗,脸肿了半边,没忍住红了眼圈。
蓝衣少年指着他喊道:“喂,依洛你哭什么,技不如人,还要赖我了?还有到底是谁不要脸,人家不愿意带你玩,你还死缠烂打的,打你都算是轻的!”
粉衣少年被吓得一个激灵,可怜兮兮地低下头,肩膀不住耸动。
洛青云本想看着他主人的面子上放过他的,可手一抬,突然又想起来昨天他坏自己好事,一时间恶向胆边生,手往前一拍,将他震下了擂台。
依洛眼睫飞快一颤,慌忙闭上眼,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只细软的小手拖住了腰。这只手中似有乾坤,只轻轻一拖,便化了他凌厉的冲劲儿。
“依洛,给我滚一边儿去,百花谷什么时候让你出来丢人现眼了!”
“是他们,就是他们昨晚在后林欺负……”
“滚后边去,谁让你说话的!”
“是。”男孩儿收了眼泪,捡起剑退在了她身后。
人们将目光投了过去。
一双淡白的软靴以及一片浅粉色的衣角,她腰上并未悬剑,也没佩带任何武器,只负一只手,踩着呼啸的风声,轻盈地落在了擂台前。
这是一张极为美艳的脸,一副胸有城府的模样,她的眉毛是略弯的,细长的眉梢有种挑逗的韵味,淡粉色圆袍领之间若隐若现一片雪白,脖颈上更是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美目盼兮。
薛婉双眼微眯,盯着少年脚下破烂不堪的旗子。须臾,眉间敛着的孤绝与阴寒尽数显露了出来。
“晋城洛家,猖狂至此。”
语气阴寒,引得蓝衣少年双腿一软,差点就地跪下。
这里的人们都多少知道些百花谷的厉害,纷纷啧叹道:“你们洛家敢拆百花谷的旗子,也是算是个人才。”
“这么厉害的轻功,该是百花谷双骄中的一位吧,什么风把她俩给吹来了?”
人群开始攒动,别的地方的擂台也不打了,都要过来看看这边儿的热闹。
“你不知道吗,薛副盟主的第二位掌上明珠满了十五,要取表字,山顶的奇绝道观有个世外高人,和百花谷的薛长老有交情,可以给她们取字。”
“说起来这百花谷也是不简单,薛谷主这副盟主说当就当上了,两个小辈而已,竟然也能进奇绝道观,我以为只有岳阳慕家才能受此待遇呢。”
人们啧啧地谈论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嗳,这个是姐姐薛婉吧,看起来大一点,另一个怎么没来?”
“对啊,齐焉呢,齐小剑仙怎么没来?”
“嘘。”
“都闭嘴!”薛婉喜静,听得人家吵闹就头疼。
她嘴角稍稍下坠,一副威严且不亲近的气质,迈步走向了台子。
洛青云笔直地僵在台上,手中的旗帜在抖,握刀的手心也出了一层汗。论本事,他肯定是打不过薛婉的,要是她是个男的,输了也就输了,可偏偏是个穿裙子的姑娘,输了实在是没有颜面。
他牙根一阵发酸,心道:“罢了,好男不跟女斗,况且我只是和她一个不入流的手下起争执,她不至于赶尽杀绝。”
一番自我开解后,洛青云放下旗子,正待拱手做个揖来道歉,猛地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寒芒击飞了出去,吃了一嘴的淤泥。
薛婉收手,还觉得不解气,从身后的男孩儿腰间拔了剑,眉间怒气难掩,眼看就要上去杀人。
“少谷主,手下留情啊。”依洛肿着脸,极为担忧地拽了一把薛婉的袖子。
百花谷内门弟子不管男女,未成年时脚腕上都系风铃,薛婉不喜欢这声音,往常都用内力压着,这回因为胸中有气,忘了压,叮当作响,如碎冰碰撞碗壁一般清脆悦耳。
旁人听了是悦耳的,可敌人听见这铃音时,就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洛青云急道:“薛婉!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是晋城洛家的长孙,你敢动我一个试试看。”他握着刀,还在垂死挣扎。
薛婉从不喜废话,手中长剑一提,衣摆随风纷飞,直直地朝地上的洛青云刺去。
洛青云眼前一黑,心道:“完了,这次完了。”
‘噹’。
刀剑相撞,一片烛明火花在耀白的空中闪起。
洛青云还没来得及睁眼,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便自半空中响了起来。音色含笑,清澈动人,如一朵纤白的水仙花柔柔出水。
“我说薛婉啊,拔了一面旗子而已,何必要人家性命。”
一剑挥出,剑身迅速回鞘,只留呛啷一声脆响,快的似乎从未拔出过一般。
“沉龙剑!”
有人惊呼:“来的是百花谷齐焉!”
“我操了,你们谁掐我一把,我竟然在有生之年同时见到了百花谷的两位仙子,快掐我,我一定在做梦!”
没人顾得上掐他。
小少年们个个抻长了脖子,像一只只整装待发的大白鹅,争先恐后,生怕自己错过了看仙子的机会。
少女落身,挡在两人中间。
她也是一身淡白衣袍,脸上笑容亲近自然,胸口桃花似乎也在笑,她拉了拉瘦小的依洛,乐道:“你哭什么,我不是说了,谁打你你就打回去,他打一下你就打他十下,他撕你旗子你就撕他衣服,实在不行你就背后暗算,下蛊咒人,哭能当剑使啊!”
齐焉一来,就笑嘻嘻地说些不要脸的话,薛婉不禁皱起眉头。
她斥道:“齐焉,谁让你跟过来的,爹爹罚你抄道德经,忘了吗!”
薛婉被挡了一剑,脸色很不好看。齐焉却硬是往她气头上撞,指尖弹开她的剑锋,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没忘没忘,薛谷主的话怎么敢不听。可我这次出来只扛了沉龙剑,压根没带什么文房四宝,这不是来找姐姐借只笔嘛。”
“荒唐!此番来奇绝观求学,连笔都不带,当是来游玩的吗!”
“这不是有姐姐在吗。”齐焉讨好一笑。
“不正经。”薛婉落下剑。
她知道,齐焉和洛青云从小玩到大的,万不会让她教训他。可她现在心里就是不舒服,必须要找个人出气才行。
剑一落,两根银针带着白芒飞溅而出,少女仿佛早知道她会出手,嘻嘻地笑了笑,手中沉龙剑轻轻一拨,绕开了薛婉的银线。
“你冷静点,咱们出来前不是说好了自家人不打自家人!薛婉,你睁开眼,睁开眼好好看看,是我、是我啊!”
薛婉自然不会理她这无赖,又是一针甩出,齐焉叫唤着荡开了她的线,躲来躲去,看的人眼花缭乱。
若是有高人在场,定会发现她的剑法看似随意且无章法,实则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在保证自己不被割到的前提下,也掩住了擂台上的洛青云,更是不会误伤到怒气冲冲的薛婉。她凌空向后翻了一翻,身形灵巧,整个人像行在云端一般轻盈优雅。
“薛婉,薛大仙,少谷主,饶命啊!”
倒是有点像个剑仙的样子了,如果嘴里不是一直在求饶的话。
“好剑法。”底下有人拍手叫好。
“这就是齐焉啊,果然和传说的一样厉害!”
齐焉一边拆着招,一边儿探头过来接话,笑嘻嘻道:“不不不,你这话说错了,我可比那些传说中的更厉害!”
“专心对战!”
齐焉依旧一心多用,委屈道:“好姐姐,我可打不过你,你快饶了我吧。还有啊,洛青云堵人不过为了送礼,仰慕女孩儿而已,法子过激了些,绝不是欺辱。”
不提还好,提了薛婉就心闷,怒道:“他追女孩儿,就该折我百花谷的旗帜、欺压我的下人吗!难道他以后想讨媳妇还要砍了我百花谷的桃树作轿不成,你滚开,我今天非要让他给我个说法!”
齐焉哎呀一声,嚷嚷道:“不就是个旗子嘛,我给你挑了他的不就行了!”
说罢,齐焉身子灵活地向后一跳,她头上帽子戴的端正,身子却斜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信手抓起一面旗子拿在手里,‘咔嚓’一声捏折了。
黑色的旗子还在迎风飘着,旗杆却在齐焉手里藕断丝连,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中凌乱。
“这下总行了吧,你来我往,大家两不相欠。”齐焉收了剑,扬扬手。
人群突然一片寂静。
待大家全都看清她手里的事物后,更是个个僵如死尸。
清风徐来,吹的地上尘土飞扬,也吹的她后脊一凉,齐焉伸手抹了抹脸,突然觉得不太对劲,难得收了脸上的笑容,望向薛婉。
薛婉冷笑,瞥了一眼她手里将折不折的旗子,哼道:“白痴,你就在这儿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