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扣》食盐

8、第七回 天水郡又唱牡丹亭 中山狼候客翎香阁

　　中山狼吴镒来了！

　　一时间，天水郡里，人人自危，大家小户，能紧闭门扉便紧闭门扉，各家的姑娘娇娃都捂得死紧——谁不知那吴镒贪财好色，骄奢淫逸，放纵属下，胡作非为？

　　三十六计，躲为上计！

　　吴镒看着天水城里与传说不符的萧条，轻磕了下手里扇柄，微微一笑。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想他吴镒堂堂前摄政王之子，如今混到这种地步，也算是让朝廷得偿所愿。

　　不就想让他声名狼藉么，他才不在乎，声名这种东西是给政治家们遮羞的，他不需要。

　　轿内奢华靡靡，沉香色铺了满眼。他喜欢这颜色，低调又富丽，沉默中带着点狠决。怀里的女子衣襟半开，婉转娇啼，脸色红媚，一双眉敛得低低的。他心里突然厌烦得很，不知名的怒气上升起来。

　　他一把拨开起女子的手，把她推到一边，喝道：“黄武，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回爷的话，前路里有一个女娃儿卖身葬父，挡了道路。”

　　“撵了。”

　　车马隆隆地过去，一阵马嘶人叫，夹杂着呵斥声和女子的惊叫，那惊叫里有一种莫名的惊讶，轻轻的，十分好奇一样，和那种被冲撞的害怕并不相符。

　　不知怎么，为了这一点不符，吴镒在经过那一摊乱局时，撩了一下帘子。

　　只看见一双眼睛。

　　在稻草渣滓里，在脏污的鹅蛋脸上，一双眸子如此不合时宜。像是刚刚醒转过来，那么干净，不得了的干净。

　　他一挥手，两旁停了车马。

　　那女子脸上闪过一抹茫然，接着是震惊，接着是哭笑不得，接着是了然。

　　吴镒才觉得自己除了分辨之外，看一个人的神情是有乐趣存在的。

　　他叫来黄武：“给她银子，带回去，好生看着。”

　　黄武错愕一下，主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一定是错觉。错觉。

　　吴镒心上转起一点兴致来，将轿中美人扒拉过来，香了一口。

　　爷，到了。黄武低声，中气却足，一字不漏传到吴镒耳里。

　　勒马下轿。靛蓝色锦袍遮不住峥嵘头角，一身气魄陡然而来，压得天水戏馆的晋老板呼不上气来。

　　“小的晋维，恭迎吴大人多时了。”道上相熟的，都知道吴镒有个怪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爵号，别人也不好叫，只好应着他兼任的夔州刺史一职叫大人。也难怪，明明是亲王之子，偏降级封了个郡王，明里暗里指着前一代那点儿事，说起来倒叫人心里不舒服。再说，亲王郡王一字之差，都是王爷，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儿。也是吴镒声名在外，本就胡作非为，骄奢淫逸全占了，这点称呼的问题，也倒没人认真去计较。

　　"我可不算什么大人，小人一个。原来是晋老板，有礼了。”吴镒心情不错。晋维唯唯受了，做出一副受宠若惊样子，将人引至贵客看戏的翎香阁，便退下了。
　　吴镒就了主座，手托起新采春茶，浅浅嘬了一口。看底下人不少，却也称不上多，都是些官宦子弟，除了有奉了父命巴望着沾一点贵客的光来的，还有大大小小十来个戏痴，县太爷家二公子李彦自然也在。

　　薛家的薛礼压低了声音：“少秦兄，你看翎香阁上那人来了。”

　　“唔。”李彦吐出一个音节。

　　“那可是吴镒吴大官人，听说他最近新动作很多，乌耶郡已经让他搞得翻了锅，盐油生意都被他买断了，许多小铺子绝了路子，除了几个卖房卖地的，都投了他麾下。”

　　“嗯。”

　　“你小子多说一个字会死啊。”

　　“啊。”

　　薛礼瞪他一眼，总算沉默下来。

　　牡丹亭又开场了！

　　台上人慢移莲步，轻挑媚眼，唱作俱佳，端的妙人一枚。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鸡肋。”李彦叹了口气，吐出两个字，心里有些厌烦，果然是吃过了山珍便吃不惯肥腻之物了，以前并不觉得这个红绡演的差，现在却听着处处不合宜。

　　“别这么无情么，这红绡也算是是远近知名的角儿啦，凡事得不了全。”薛礼倒也觉得红绡不如那个傅老板，在他看来，别的他说不着，就是那个傅老板的扮相，就比这个红绡高了个档次，至于唱腔什么的，倒还算不分上下，只是这个红绡少了股子“味儿”在里面，又多了股别的什么味。

　　“所以才鸡肋。”杜丽娘哪有这样轻浮，惹人不快。李彦不禁又想起前一月的那几场戏，可惜自己与那样的神仙人物无缘，贴子还没递上，人就不知去了哪里。

　　“啧。”薛礼一叹，懒得和这个戏痴子搭话。

　　李彦又坐了一响就要走，奈何薛礼拉得他死紧：“再看一场，我还想看看吴大官人的入幕之宾呢。”李彦虽然无奈，却也没说什么，仍旧坐下了。

　　翎香阁内，瑞脑销金，茶浮仙气，平素里也就泛泛，可如今竟显得贵气非凡，高出好几个档次来。端看这阁内人的气派，就与往日不同：左侧之人一身靛蓝，神情之间，自然风流；可那眉目之间却由戾气和威严笼罩，让人不可逼视，即便是见过他的人，心里回想起来，也总有云山雾罩之感。右面却坐着个月白素色长衫的公子，容貌看似端肃，却叫人过目即忘，一双浅棕色眸子闪着平和的光，见者莫不如沐春风，至于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儿，那得下次见了才能说清楚。

　　左方坐着的自然是吴镒，他左手捧着盖碗，右手掀起茶盖来：“莫瞳，南方那边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禀大人，南边交给肖白去办了。丰年伤谷，今年的稻子果然大穰，价一下子就下来了。”

　　“叫肖白将收价提上二厘。”

　　莫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嘴上答应得却快：“属下尽快去办。”还等着吩咐，却见他家主子将右手略抬，一口香茶呷下去，缓缓吐出两个音节：“看戏。”

　　台上那红绡，媚眼上挑，人若飘云：“他倚太湖石，立著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栏，转过秋千，肯著裙花展，敢席著地怕天瞧见。好一会分明，美满幽香不可言。 ”

　　“这戏子空有媚骨，格调却忒贱。”吴镒看着戏台上那双勾魂眼乱瞟，语气淡淡，听得身后有人传唤：“长青府府尹胡清夷求见——”才满意地放下盖碗——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