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大侠》青城妹子

4、四

　　一回沈府，杨起就被丢进阴冷的大牢里。侍卫们每天例行公事对他一顿鞭抽打骂，灌辣椒水，拿喂狗的饭菜给他，心情好了还给他只破碗装着，心情不好了，直接洒地上按头吃，极尽辱骂。

　　几天下来，杨起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沈小姐自打溺水，也生了场大病，在床上一躺就是半个来月。沈天行急得心急火燎，每天在沈筠的卧房进进出出，看顾女儿。蓝绣见状，逮着机会就在沈天行耳边吹风，说外界均道小姐被一介贱民玷污了清白。沈天行听后勃然大怒，想起杨起此前行径，更是郁结于胸，喝令下人更加变本加厉地虐待杨起。

　　沈筠躺了数日才醒，听说杨起救了自己性命，却被丢进大牢惨遭折辱，气得稍微痊愈了点的身子又不中用了。她派人去大牢想救杨起出来，却被派去的人回来告知杨起已被丢进了重犯天牢，没有老爷的允许谁都不许探视。

　　沈筠怒火中烧，欲要下床去找父亲理论一番，便听门外传来沈天行的声音。

　　“小姐好了，就让她起来吧，出去多晒晒太阳，天天窝在床上，没病都窝出病来了。”

　　绿荷瞧着老爷脸色不好，连忙“哎”了一声。

　　沈天行转身欲走，忍不住朝里望了一眼，道：“醒了两天了，孩子似的赖在床上做什么，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人了。”抬脚欲走，沈小姐猛地掀开被子，在屋里大声道：“父亲这样对待女儿的救命恩人，就是‘大人’所为吗？”

　　沈天行抬起的脚倏尔落下，在门外冷冷的道：“你说什么？”

　　“我说父亲贵为朝廷一品大员，又是奉上命前来青石镇查察命案的钦差大臣，这样对待女儿的救命恩人是否合适？”说话间，沈小姐已自里屋快步走到外间。

　　沈天行隐忍怒气，抬脚步入房内，见沈筠光脚站在地上，训斥道：“他一介贱民，轻薄富家姑娘就是无耻，就是无赖。不这么做，怎能让他知晓个中厉害。心里龌龊，还想借此贪占便宜，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沈小姐不解地盯着自己父亲，坚持道：“他轻薄我也是为了救我，父亲怎能因小事而枉顾大事，无赖……我看不是他无赖，而是有人想耍赖！”

　　“放肆！”沈天行勃然大怒，“瞧瞧，我沈天行调养出来的女儿，现在竟帮着外人排揎起自己的父亲来。就是因为他救了你的性命，我才没有将他处死；可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如此非礼我沈天行的女儿，我也需叫他知道这么做的下场！”

　　沈小姐怔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忽然笑了起来：“原来父亲承蒙别人救命之恩，却还嫌弃恩人搭救方式不对。当时，那么多侍卫眼睁睁看着女儿陷于江中，无人上前相救，幸得有他不顾自身性命，见义勇为，给众人做了表率，女儿才侥幸活了下来。你如此对待恩人，别人看进眼里，如若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谁还敢出手相救？”

　　“所以父亲究竟是怪恩人身份低微不该救女儿性命，还是怪他在众人面前轻薄于我，让您这位钦差大臣脸上无光，扫了你沈天行的颜面？”

　　沈天行额上青筋暴起，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试试？！”抬手欲打。

　　沈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轻轻笑着。

　　沈天行终是没下的去手，在房内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最后道：“你也别想再有下次了，以后水湾码头的事儿，你一步都不许掺和进来。”回头吩咐下人，“小姐病得不轻，从今天起你们需严加看顾，不许她迈出房门半步，什么时候病好了，想清楚了，再放她出来。”

　　说完气冲冲地出了房门，跟着两扇大门在身后合上，门外传来沉重的上锁声音。

　　绿荷见沈天行走了，连忙过来服侍沈筠坐下，苦心劝道：“小姐何苦来，招老爷不高兴。”

　　沈筠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发呆。

　　她因此事郁结于胸，终日茶饭不思，几天便饿成了皮包骨头。沈天行生女儿的气，也再没有来过。绿荷一天天地将饭菜送上门来，沈筠却始终没动过筷子。

　　正当绿荷担心小姐长此下去身体会出问题时，不经意间门外传来下人细碎的议论声。她心里好奇，唤来人仔细一问，顿时大吃一惊。

　　沈筠在里屋听到了动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绿荷不敢不答，嗫嚅道：“老爷……老爷要处死杨起……”

　　沈筠脑中“嗡”的一下，站起身来急问：“什么时候？”

　　绿荷哆哆嗦嗦道：“三日后，菜市场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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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青石镇菜市场。

　　临近午时三刻，行刑现场已被围观的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杨起跪在刑台上，正前方是威风凛凛的监斩官，以及坐在一旁、满脸怒容的钦差大臣沈天行，台下则是七嘴八舌叫嚣着要将杨起碎尸万段的围观镇民。

　　他仰起头来，看了看天，日光微微刺眼。

　　监斩官拈起一支令牌扔在地上，大声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饮一口酒，喷洒在刀刃上，扬起大刀，便朝杨起脖颈处砍落。

　　“住手！”

　　这时，法场外陡然传来一声高喝，话音未落，已见一名青衫蒙面之人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刑台，凌空踢翻了刽子手，夺过他手中的大刀，救下了杨起。

　　人群瞬间一片哗然。

　　沈天行立时大怒，迅疾站起身来，抬手下令，欲要射杀。青衫人忽然回头，抱拳高声道：“大人，此人不可错杀！”

　　沈天行隐隐听出了话音，却又不敢确定，连忙下令停手，只强自镇定道：“有何不可？”声音微微发颤。

　　监斩官侯大人见有人干扰行刑，又跟沈天行搭上了话，回顾左右，气急败坏道：“等什么，还不快把他拿下！”说着一掷令牌，“大胆刁民，劫持法场，与罪犯就地处死！”

　　“大胆！”沈天行厉声呵斥，“侯大人急什么，本官在此，也有你下令的份儿！且听她说些什么！”说着望向来人。

　　那人上前一步，拱手答道：“众人皆知沈大人前来青石镇是为了查察朝廷漕银沉船之事，可如今此案已半年之久都未得结果，恕小的多嘴一句，如此进度沈大人如何跟天子交差？”

　　沈天行咳嗽一声，沉声道：“时间久了，真相自然水落石出！再说，就算此案迟迟未决，也不干阶下这等死囚之事！”

　　那人朗声道：“大人此言差矣！”

　　沈天行道：“怎么说？”

　　那人道：“倘若此人知道水湾码头沉船的始作俑者，知道沉船案件的始末，并能在三个月内侦破此案，让大人及早回京交差，不知大人今日能否赦免他的死罪？”

　　沈天行听闻，脸色唰的一白，气往上涌：“你再说一遍？”手颤颤悠悠地指向杨起，“你说他……他知道沉船始末？他能侦破此案？”发觉自己有所失态，旋即大袖一挥，威严道，“何以见得？”

　　来人目光向四处一望，答道：“天机不可泄露。”拱手恭敬道，“不过倘若大人今日肯饶他一命，小的定保三个月内侦破此案。如有食言，在下与此人提头来见。”

　　沈天行捋着胡须陷入了沉思。这时，来人已搀起杨起，颤颤悠悠从刑场走了下去，侯大人见势不妙，忙喝令左右：“给我拦下他们！”

　　沈天行厉声喝止：“侯平泛！”

　　此时围观众人均已察出此人大有来头，纷纷让出一条道来。那人搀着杨起艰难地下了刑场，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地向前走去。不多会，刑场的肃穆气氛和嘈杂人声便被抛之身后，空气里只剩下杨起粗重的喘气声。

　　他边走，边忍痛笑道：“谢谢你，沈……小姐……”

　　那人将帽沿压低了低，只露出一角抹了炭灰、伪装过的脸，两颊泛出隐隐的红晕。隔了半晌，方低低说了一声：“该说谢谢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