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大侠》青城妹子

5、五

　　今日的江面异常平静，波澜不兴。

　　沈筠独坐在船上，顺着由船舷延伸下去的那根锁链望去。

　　锁链的那头水流低洼，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不时有水花冒出，打捞着什么。

　　她抬起头来，江面平展如镜，浩浩渺渺，不见尽头。她神思忽而飘忽，回到了前天跟父亲对峙时的场面。

　　那日，沈天行一脸愤怒地朝她咆哮：“别以为在刑场乔装打扮，编个谎子说那个穷叫花知道真相，就想蒙混过关！我告诉你，就算你把他救了回来，我捏死他也照样轻而易举！”

　　沈筠不卑不亢：“父亲，如果您执意这么做，那明天见到的就是女儿的尸体。”

　　沈天行手指沈筠：“你这是在威胁我！”

　　沈筠道：“不是威胁，是为讨个说法。您也知道，筠儿那日的装扮，没人能看出我是您的女儿，我也并未扫了您的颜面，侯大人也不会借此看了您的笑话，不是吗？”

　　沈天行气道：“你什么意思？”

　　沈筠道：“在刑场上，筠儿已经向父亲作出承诺，令他三个月内替您查出沉船的真相。如果做不到，不用劳烦父亲，筠儿也会亲自提人来见，到时再处死他也不迟。筠儿的意思是，这桩案子久决不下，父亲何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

　　面前水流缓缓，忽然水下传来“桄榔”一声，沈筠惊醒，急道：“快拉锁链！”身边几个小厮立即向上拉动，几把过后，锁链那头很快出现了一个人影。

　　杨起顺着锁链游到船边，沈筠急问：“什么情况？”

　　杨起一抹脸上的水，道：“水很浑，跟那天的情况不太一样。”

　　沈筠惊道：“怎么回事？”

　　杨起摇了摇头：“不清楚。那天我在水下看到漩涡处好像有一个圆形的东西，可以转动，搅得水流湍急，无法靠近，当时又心急救你，没看真切。”

　　沈筠蹙眉：“那看来今天是不行了，只能挑个水清的日子再下水了。”

　　杨起道：“非也。我只怕水清的时候水流反倒像那日一般湍急，无法近前探视。”停顿一下，又道，“水浑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天气好，风平浪静，下水才没有危险。”

　　沈筠道：“那视线不好可怎么办？”

　　杨起道：“小姐只需将锁链放得长一点，让我能近前就好。就算水再浑浊，也都不是问题。”

　　沈筠道：“不可。刚才锁链已经放得够长了，深水处水压过大，万一底下有个突发情况，我怕会来不及拉你上来……”

　　杨起笑道：“上次水势那么大，小的都单手把小姐带上来了，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时候可比现在危急多了。”

　　他看着沈筠，又道：“别担心，不会出问题的。小的只求在敲击锁链，发出信号的时候，小姐能及时命小厮把锁链收回来，关键时候不掉链子就行。”说着朝沈筠戏谑一笑，“不然，小的这条贱命可就交待在小姐手上了。”

　　沈筠两颊一红，低下头来：“那倒不会。”

　　杨起笑看了眼沈筠，顺着锁链潜了下去。

　　跟上次水清无鱼的情况截然相反，今天的水下浑浊不堪，泥沙乱舞，一入水中便辨不清方向和水深。杨起憋了口气，顺着锁链一路摸下，直到比方才更深的地方，发觉眼前还是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将锁链往下拉了拉，示意上面放长一点。周围泥沙浑浊，纷纷钻进了他的鼻眼，耳朵，他用力晃一晃头，想甩开这些浊物，却徒劳无功。

　　不知潜了多久，忽然前方出现一个黑压压的巨物，他兴奋极了，加速向前游去。到的跟前，才看到竟是一个巨大的螺旋桨，带着惯性，正在缓慢地朝一个方向徐徐转动。

　　他很快靠近了螺旋桨，这时忽觉身体不受控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前吸去。他忙向反方向游去，却无济于事，只听“噼啪”一声剧响，缠在腰间的那根大粗链已被大力吸附上去，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像瘫烂泥似的死死粘在了螺旋桨上，不能动弹。

　　锁链勒得他腰间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螺旋桨箍着转起圈来，不一会儿就头晕目眩。他尝试摆脱，却被箍得死死。正自挣扎，忽听顺着锁链上方遥遥传来响亮的敲击声音，想是沈筠发觉他潜水时间过久，不放心才让上面收链。

　　他心急如焚，两手死死拽住锁链，想让它把自己带上去。可任凭上面怎样大力拽动，腰间都纹丝不动。他挣脱不得，情急生智，摸出腰上的匕首朝锁链奋力一刺，却发现不等匕首挨上，也被大力吸附上去，转眼变成了一块废铁。

　　他又气又急，匕首无用，上面的人又拉拽不动。正懊悔方才下水时要是系根绳索就好了，定然不会被吸在这螺旋桨上。忽然眼前一亮：绳索可以解开，锁链也是可以解开的啊。

　　他当即解开缠在腰间的锁链，沿着已经固定在螺旋桨和船舷之间的锁链，直游而上，片刻便冒出了水面。

　　沈筠显是已经等急了，一见到杨起，两只大眼顿时涌出了泪花，扑他身上哭了起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知不知道你下去多久了，我还以为你在下边出了事，再也回不来了！”

　　“下去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把人急死了……”

　　杨起猝不及防，见沈筠扑在自己身上，一时手足无措，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看周围小厮正瞧着热闹，忙道：“都看着呢……”

　　沈筠这才从他身上起来，拂去眼泪，不哭了。

　　杨起道：“多久了？”

　　沈筠望向船头，一炷香已经烧了小半截。

　　杨起叹道：“还真不短啊。”

　　沈筠道：“可有什么新发现？”

　　杨起道：“重大发现！”

　　不等沈筠说话，他走到船边，朝附近的江水望了望：“事发时那只沉没的船呢，在哪儿，能不能让我再下去探个究竟。”

　　沈筠道：“那船已经被拖到了岸边，咱们得回到岸上查看。”看了看天，又道，“太阳下山了，咱们明天再来吧，你在水下待了那么久，再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黄昏下，一张俏脸楚楚动人。

　　杨起眼中柔情满溢，望着沈筠微微一笑，道：“好，都听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一路回了沈府。一进大门，迎面就撞上了沈天行，阴沉着脸道：“我要和我女儿说句话，不相干的人请回避一下。”

　　杨起看了沈筠一眼，只好先行离开。

　　等看不见人了，沈天行把沈筠往边上一拉，训道：“从明天起，你不许再介入此案！”

　　沈筠睁大了眼，很是不解：“父亲，您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们三个月内查出此案么……”

　　“什么你们？我说的是他，那个穷叫花！”

　　“我告诉你，你想让他查案，没问题，但是你不行！从今天起你再敢掺和此案，我明日就让他人头落地，为父说到做到。上次劫法场已经给过机会了，这次你可别再耍什么小性子！”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杨起就起床去叫沈筠江边查案去。碍于父亲，沈筠只好在房内隔着窗户道：“我头有点疼，可能是昨天江上着了风，我现在收拾收拾，马上就来。”

　　杨起一听这话，想起昨日门口遇到沈天行的一番情景，心下明白，便道：“那你不要起来了，今天在家躺着好好休息，照顾好身子是要紧。”

　　沈筠忙应道：“好的，你多小心点。绿荷，派几个小厮跟紧杨公子，沿途好好护着他。”

　　****

　　杨起到达江边时，江上已是一片大雾迷蒙，茫茫不见江水。杨起向小厮道：“上次沉没的大船在哪儿？”

　　小厮朝岸边一指：“那儿！”

　　杨起寻到大船，站在岸边朝水下粗略一望，解开绳索，束在腰间，将绳子的一头交给小厮，自己带着另一头，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江上大雾迷蒙，水下却分外清明，一眼可以望到几米开外。只是他睁大眼睛，极目望去，却见水下空空荡荡。漫说沉没的大船遍寻不见，就连一点沉船的迹象都没有。

　　他继续向前游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昨日水下浑浊尚且有所发现，今日水清却什么也见不到。逡巡许久，无功而返。杨起不觉有点丧气，在水中转过身来，正欲上岸，忽觉身后水流一阵加速，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逼近，欲要回头，已觉后背刺痛，极大的血腥味四散水中，如丝如缕，水质转眼变成了一片血红。

　　他痛不能耐，好在一丝理智尚存，用力一挣绳索，岸上会意，立即将他连拖带拽地拉了上去。

　　一上岸，众小厮不由怔住了，只见杨起后背不知何时已插了一柄尖而细的钢刀，竟是没入肌肤几寸之深。仔细查验了伤口，小厮们惊叫道：“杨公子，不得了啦，你这后背发黑发青，是中毒之象啊！”

　　杨起倒在地上只管连连喘气，连句说话的气儿都上不来，他口渴无比，体内似有几万只蚂蚁在爬、在啃噬，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滴滴掉落，直叫人痛不欲生。几名小厮看着他这模样焦急万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江边传来一连声紧密急促的敲锣声音——

　　“不好啦！又有大船沉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