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大侠》青城妹子

21、二十一

　　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杨起迎娶沈小姐的那天，天上也下着瓢泼大雨，甚至比前两次还大。

　　杨起穿好一身大红袍子，走出大厅后，院子里顶着大雨前来祝贺道喜的人纷纷拱手，都道他是他们见过最帅，最有福，也是出手最阔绰的新郎官。

　　从杨府的正房一路铺出去的大红地毯，伸出了庭院，自院门一路向南延伸，远远地铺到了吴家门口，光长度就有二十里地。

　　府内更是张灯结彩，红绸满挂，宾客道喜之声不绝于耳。只是装点的再好，也被这场无缘无故空降的大雨浇得狼狈了不少，绸子湿的直往下渗水，红灯笼也被雨打得不成样子。府内的小厮们正忙着爬高窜低地打理。

　　然而，即便是这样，府内依然鼓乐喧天，热闹得紧。

　　小厮们见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索性支起了雨棚，撑了起来。棚下摆了八十桌酒席，邻近的宾客不管是不是认识，均欢聚于此逢场作乐。或是来蹭顿饭，或是来巴结一下有钱人，顺便让青石镇的新一代巨贾对自己留下丁点印象。

　　杨起见邻近的人们都来捧场，心花怒放，当即命小厮，只要在新娘子进门前能来捧场的，每人赏一锭银子。乡邻一听，更是乐极了，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柱香时间便又有几百号人涌到了杨府门口，争先夺后地想要挤进去，沾沾喜气。

　　其实，也就是为了那一锭银子。

　　在小厮的护送下，杨起终于从人潮之中挤出了大门，翻身上马。马下，已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纷纷仰头，眼里均现出一副艳羡神色。

　　杨起目光朝众人处一扫，又看了一眼身后十几个大红箱子稳稳当当地排列下去，缰绳一紧，说道：“走了！”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欢呼喝彩之声：“杨公子务必要娶个美娇娘回来啊！”

　　杨起唇角浮起一丝轻笑，双腿在马肚上一夹，向前缓缓行去。

　　去吴家的一路都很顺利，人群夹道欢迎，杨起高坐马上，受着人们不绝于耳的称赞，心里只觉着得意爽快极了——想不到你们从前那般糟践我，现在也能狗一样似的跟在后面汪汪直叫。

　　不由得意地身体微微晃悠了起来。

　　快到吴家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小乞丐。这小乞丐手里拿着只破碗，杵着根竹竿，跟着他一路并肩走了起来。

　　杨起见他头发蓬乱脏臭，脸上全是污垢，脏兮兮的，身上时不时传来一股恶臭，禁不住胃里恶心，拿手放在鼻上掩着。

　　“杨哥，你不认识我啦？”小乞丐边走边笑，脏脸下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

　　杨起看了他一眼，道：“你是……”

　　“我呀！”小乞丐见他跟他说话，顿时兴奋了起来，“咱俩以前一起在墙角里要过饭呢，你不认识我了？”

　　杨起脸色微微一变，道：“不认识，我什么时候在墙角要过饭？”说着轻轻一摇手，示意手下把他弄走。

　　小乞丐急了，推搡着来人急道：“杨哥怎么就忘了呢，这才不到两年哪，我当时饿得快不行了，还抢过你的馒头呢！不不！”说着急又摆手，“是杨哥当时舍不得吃赏了我的，后来您进了沈府，飞黄腾达后，路上碰到了还赏过我几个铜板呢！”

　　杨起听了，脸色又变，一拉缰绳，勒马止步。他微微俯身，看向那个嬉皮笑脸的小乞丐，压低声音，皱眉问道：“我怎么没有印象，你确定我是从沈府出来的？”

　　小乞丐脸色先是一愣，继而嬉笑道：“不然呢，您不是从沈府出来的还能是从高家出来的？你自打来青石镇咱俩就认识了，天天结伴一处讨饭，你家乡下的事儿我都知道，你弟弟的事儿我也知道……”

　　话没说完，杨起已经直起了身子，淡淡地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乞丐正自一脸惊愕与恐慌，已被几个小厮上来将嘴塞住，连拖带拽地拖走了。

　　杨起揉了揉眉心，策马而行，不出一会儿，吴家的大门已在眼前。

　　他下了马，直奔沈筠的卧房，却听伺候她的丫鬟跟喜婆跑来阻拦说：“小姐还没有梳完妆，杨相公还需再稍等片刻。”

　　杨起见吉时尚早，脚步微微顿住，便笑道：“也好，替沈小姐好好上妆，把她打扮得跟王妃一样美。”

　　说着自行走回了大厅，歪在了椅上。

　　没错，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如今是何等的风光，娶得媳妇儿又是何等的天仙下凡，这场婚礼的排场又是办得有多阔气！

　　吴老爷和吴之轩父子见他进了大厅，便行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立着，不敢说一句话。这是他来吴家之前便命人吩咐的，要让吴家父子亲眼看着他将沈小姐迎娶回去，却不敢作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杨起歪在椅上，瓜子磕烦了，抬眼瞅了父子二人一眼，两腮肌肉一笑：“站得累不累，过来磕磕瓜子？”

　　吴之轩怒气渐升，吴老爷却按住他，强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您请。”

　　杨起轻笑一声，下颌点了点吴之轩，道：“承让了啊！”

　　吴之轩怒极，欲要发作，又被吴老爷强力按住。

　　杨起继续坐在那里磕着瓜子，不知不觉已经磕了半柱香时间。却还不见沈筠，再也等不得了，站起身自行朝后院走去。

　　门一撞开，满屋子的丫鬟跟婆子都被他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杨起只见到沈筠一身素衣地坐在那里，脸上脂粉未施，头上只稍微梳出了点样子，却没有编更繁复的发髻，凤冠也还未戴，不由大怒，吼道：“为什么还没有给小姐梳妆打扮。”

　　丫鬟们被他喉得浑身直打哆嗦，声音颤颤巍巍道：“小姐……小姐她不愿意梳妆……”

　　“没用的东西！”杨起眼里喷出火来，呵斥，“滚出去！”

　　丫鬟婆子们忙一溜烟地出去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静得出奇。

　　杨起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挨着她的肩膀坐下。

　　“为什么不梳妆换衣。”他问。

　　沈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地上，目光空洞而游离。

　　“时辰快到了，赶紧收拾吧，可莫要误了吉时。”

　　他欲要站起，却听沈筠冷不丁地道：“我不想嫁给你。”

　　她转头看向了他，目光中已不复初遇时的温柔与爱意，只留下一片陌生的冷漠，“求求你，放过我吧。”她说。

　　杨起怒从中来，用力将她肩膀掰了过来，直视着她的一双眼睛，眼里几欲喷出火来：“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能回心转意！”

　　沈筠看着他道：“你害死了我的父亲。”

　　“我没有害死他！是皇上！”杨起盯着她眼，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道。

　　“哼。”沈筠冷笑一声，“你没有害死他，他却因你而死。”

　　杨起用力掐着她的膀子，五指几欲插进她的皮肤，“是因为他自己，是他自己该死！我只是陈述事实，把真相揭露给大家看！”

　　“他权倾朝野，结党营私，到后来私吞官银，算盘打到皇上头上来了，皇上如何能饶他？！早就想将他除之而后快，奈何他权力倾天，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才将他派到青石镇，一来摆脱他的权力束缚，二来让他监守自盗，自己露出马脚。再借别人的手除掉他，这个中缘由，你到底懂不懂啊？！”

　　“借别人的手？”沈筠却不接话，看着他，目中露出讥刺来，“借谁的手，你的吗？”

　　杨起怒目瞪视着她，听了这话，腾地一用力将她推倒，头重重地撞在了床边上。站起来，怒斥道：“我告诉你沈筠，你别太过分了，就连你这条命还是我从贺大人手下捡来的！”

　　“你以为就凭嫁到吴家，就能躲过一劫？罪臣之女，罪臣之女！你以为皇上不予以追究，真是靠那一纸婚约吗？你们沈家无事的时候，皇上是同意了这门婚事，你以为出事的时候，皇上还会任由你嫁给一个盐商，过着太平日子，只将沈府的其他家眷流放吗？”

　　“是我！是我！”杨起疯了似的指着自己，极力地解释，“向贺大人求情，在皇上面前美言，将这事搪塞了过去的……是我啊！”

　　沈筠听着忽然笑出了声：“那我是应该感谢你么？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沈家一朝倾覆，我还应该感谢你么？对付我爹，落井下石，于你有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害他！”

　　“哼，什么好处？”杨起乜斜着眼看她，“怪就怪你爹从不把我当人看！我身上挨过的每一顿板子，鞭子留下的每一条疤痕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当着我面，给我伤口上灌辣椒水，拿着猪粪往我嘴里塞的时候，那种恶毒奸险的眼神，我永远都不会忘，做梦都会惊醒。”

　　“他说我永远是个下等的贱民，永远配不上你，永远不配过上好的生活，哈哈哈……”他凄厉地大笑起来，“我现在就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我是如何一掷千金买下了青石镇最贵的豪宅，成为全镇的一方权贵，又是如何打着他的脸娶了他的宝贝女儿，将他女儿蹂躏在床上，摸遍她的身子，替他生下外孙！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地摇晃起来，几欲跌倒。

　　沈筠却已是泪流满面。

　　她小声啜泣着，声音哽咽：但你不该杀了高无衡，你不该杀了他……”

　　杨起大声笑着，听到这话猛然住了口，冷厉的眼神瞟向她：“他杀了我弟弟，官府不理，我为何不能自己报仇！”

　　“我弟弟他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站在高家门口看了一会儿，就得死？他小啊，他穷啊，他从小受过很多苦，他没见过，看一下就该死吗？”

　　他的眼角忽然有泪溢出，“你见过人的肠子吗？你知道肠子从肚子里流出来是什么样儿的吗？”他问完，开始自说自话，“我告诉你！跟猪的肠子没什么两眼，里面全是黄色的液体，粘稠得像膏状，还发着恶臭，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身子左摇右晃，对着沈筠不断比划：“他才五岁啊，我没想到我对我弟弟留下的最后的记忆，竟然是他的肠子……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变得凄厉而哀伤，听着令人悚然。

　　沈筠只是坐在床边默默地淌眼泪：“我不相信是无衡哥哥杀的人，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

　　“你闭嘴。”杨起笑声渐歇，看着她，眼中忽然露出讥刺的光，声音却慢慢压制了下去。“你应该庆幸，那天我杀的是他，而不是你的丈夫。”

　　他看着她：“我并不想娶一个寡妇。”

　　“我知道你爱他，所以我更要杀了他。不管是哪种方式，他都得死，从我知道你每天去高家服侍他的时候，他就该死了。”

　　杨起压制住了情绪，尽量保持心绪平静，“沈筠，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回到从前。沈家没了，杨府就是你的家，只要你从今往后忘掉沈府，忘掉在那里发生的一切，从新来过，我们完全可以回到以前，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

　　“你嫁给吴之轩的时候，案情还没了结，吴家怕惹麻烦不敢去迎娶你。可现在我来了啊，我亲自上这里娶你，就是圆你一个美满的婚礼，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难道要看着吴家父子被屠满门，你才高兴？”

　　沈筠听了，坐在那里，淡淡地道：“好，我答应你，你出去吧，我换装就来。”

　　杨起看着她，听完这话，脸上终于浮出了得逞的笑意。他慢慢朝外走着，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道：“绿荷我已经派人找到了，从押守流刑罪犯的官兵那里把她买了下来，送到一个乡下配了个汉子。我想，以后你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欲要出门，却听沈筠唤了一句：“等等！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背对着她，没有转身：“说。”

　　“你从进入沈府，到后来接近我，是不是都只是为了日后报仇？”沈筠坐在那里，淡淡地道。

　　杨起喉头忽觉哽咽了一下，心绪微起，却又强压了下去，只道：“还请沈小姐快些梳洗吧，可勿要误了吉时。”

　　说完，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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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再有两章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