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大侠》青城妹子

2、二

　　这两个月，二狗子把沈府所有的丫鬟都认遍了，却唯独没见到沈小姐。

　　从下人们嘴里，他打听到沈小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前往青石镇的水湾码头调查漕银沉船案件。

　　这个案子在青石镇已经持续了将近五年，每当南方诸省缴纳了一定税银，从各地运往北方天子脚下，经由青石镇时，都会发生十分古怪的沉船事件。不但船上人员全然失踪，所载的数万石官银不翼而飞，而且经过这里的漕运船只和船上人员无论大小，全都遇难，无一幸免。

　　给朝廷征收税银造成的巨大损失，令遥在北方的天子龙颜震怒。了解到青石镇当地官员庸碌无为，当朝天子立即派了自己的一品大员沈天行作为钦差大臣，前往青石镇调查此案。沈天行倒也不辱使命，在抵达青石镇的第一时间便把当地所有不作为的官员全部撤掉，换成了自己的得力心腹。

　　沈天行膝下无子，独有一女，甚是宠爱。身为沈天行的千金，芳龄十六的沈筠，任是集父亲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没有养成骄横跋扈的小姐脾气，反倒比常人更为懂事，知书达理，尤贵孝顺。

　　此番坚持来青石镇，便是想尽微薄之力替父亲排忧解难，好能减轻父亲肩上来自天子和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压力。

　　****

　　天气回暖，二狗子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过了两个月，便恢复得差不多了，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动了。又过一个月，已经彻底丢掉了拐杖，能跟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沈小姐还是没有回来，听下人们说水湾码头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沈小姐正在那边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

　　这段时间，丫鬟们对二狗子的态度没有一丝好转。这不，他伤势初好，蓝绣就没好气地过来，阴沉着脸道：“别以为住了几个月就当自己家了，我们小姐救你是看你可怜，如今你大好了，就请快快离开吧！”

　　二狗子微一躬身，谢道：“我受沈小姐恩惠这么多天，却连一个照面都没打过，就这么走了，未免太不厚道，烦请蓝绣姑娘再宽限几天，待沈小姐回来了，在下当面向她道过谢后便会自行离开。”

　　“哼。”蓝绣一翻白眼，“我们小姐回来还早着呢，那边事情绊着指不定几时能完。道谢就算了，她人好心善，施舍过的人从大门口能排到五里地外，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虚张声势地来道谢，我们沈府还不得拆了！”

　　说着瞥他一眼：“我看你啊，也别装了，还以为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道呢是吧。你无非是看上了我们沈府家大业大，厚着脸皮想留下来，贪慕虚荣，在这里装什么知恩图报！”

　　二狗子听了这话，气往上冲，强压怒气道：“蓝绣姑娘，我是看在沈小姐托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天的份上，才对你说话客气。可你不要太过分了，没错，沈家是家大业大，可沈家是贫是富干我一个外人何事？又干你一个外姓丫头何事，我就是再贫再贱，也不会求你们施舍。贪慕虚荣这话，你还是留着对自己说吧！”

　　蓝绣语塞，脸色难看起来，半晌笑道：“我还从没见过一个穷叫花这么能说，在别人屋檐下，受了别人这么多恩惠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也是难得，为了赖在我们家也是不要什么脸皮了。你不走是吧，好，我这就遣人告诉沈小姐去，看她打不打发你！”

　　二狗子忙拱手一笑：“多谢蓝绣姑娘，还望蓝绣姑娘能早日回禀，好让小的能早日得到沈小姐答复。”

　　说完这句，心里却忐忑不宁。

　　果然午睡起来蓝绣就遣了人去找沈小了。

　　派去的人两天没回来，到第三天，二狗子坐不住了。他心里清楚，留在这里只会被更多人笑话，只会更难受，可是走……自己身无分文，伤病未愈，又能去哪里呢……

　　就在为这事天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时，一个大清早，蓝绣一脚踹开了房门，叉腰站在门口，阴着脸道：“是个活人，总得干点啥吧？”

　　二狗子一听便明白了，连忙起身，笑脸相迎：“小的正寻摸着替府里做点什么，只是不知贵府哪里欠缺人手，需要小的帮忙，但听蓝绣姑娘吩咐！”

　　蓝绣转过身来，目光落向院北的马棚上，没好气道：“喏，看到了没，别的地儿没有，弼马温倒是缺一个。”

　　二狗子心头一松，忙道：“多谢蓝绣姑娘安排。”

　　自此，沈府宅院便有这样的声音经常响起：

　　“二狗子，饲料喂了没？”

　　“还没有，我这就去。”

　　“二狗子，马厩里的屎去铲了吧。”

　　“好，我知道了。”

　　“二狗子，别总让马儿在棚里闷着，有时间也牵出来溜溜。你再看看，马背是不是该刷了啊？”

　　“好，我这就去办。”

　　“二狗子，茅房没纸了。”

　　“哎好，我去拿。”

　　“二狗子，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浇水了吗……”

　　……

　　二狗子一连声答应着，手勤脚快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很快便把每件事办的妥帖。

　　殊不知，这些在他眼里，早已驾轻就熟。

　　他家祖上是种地的，爹娘常年在庄稼地里干活，受苦受累了一辈子，只为养活两个儿子。二狗子自小也跟着爹娘在日头下劳作，太阳毒晒，蚊虫叮咬，起早贪黑，躬身劳作，什么苦没受过。

　　他原以为他的一生会这样平静地度过。谁料一年前老家发大水，山洪冲垮了村寨，良田被水淹了，爹娘又染上了瘟疫，没过半个月就死了，只留下他和不到五岁的弟弟小南相依为命。身无长物，家里又没什么值钱的物事留下，二狗子便把弟弟寄宿在远方的表亲家，自己孤身一人前来青石镇给富人当牛做马，只为能比乡下多挣些小钱。

　　这一年里，他当过跑堂，挑过泔水，给官老爷看过院，替贵族子弟喂过马，掏过粪，也砌过茅厕的砖头。穷得叮当响，却唯独没要过饭。

　　他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要饭。

　　可就在来青石镇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有人在脏乱不堪的角落看到了他。那时他正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只破碗，学着外地乞丐的模样，敲着竹杠，朝路过的行人摇尾乞怜。

　　这时，人们才发现他的右胳膊不见了，袖子空了……

　　****

　　手头的事儿干完，二狗子习惯上街走动走动。

　　在街上，经常会碰到以前认识的人，那些辱骂、欺负过他的镇民，干完活不给工钱的店铺老板，还有曾经打断他腿、如今见了他就一脸惊慌的李嫂和一众街坊邻居。

　　时也势也。

　　现在所有青石镇的人都知道二狗子已被声名赫赫的钦差府邸收留，从一个以前谁都瞧不起、谁都可以欺辱打骂的外地“小瘪三”一跃成为沈府干活得力的小伙计，无人小觑。

　　于是，看到他走过来，克扣了他半年工钱的王老板也会和他哈腰点头，满脸谄媚地说声：“杨公子好，上次的工钱是不是落这儿忘拿了？”

　　二狗子笑一笑，没有停步。

　　路过镇里的公用茅厕，当年看他不顺眼儿，欺负他初来乍到举目无亲，泼了他一身臭粪的洪老头也会一脸害怕地瞧着他的脸色陪笑：“我就说嘛，杨少年一表人才，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边说还边往茅厕里躲。

　　二狗子笑一笑，继续向前。

　　路过馒头铺前，李嫂也会不好意思，一脸讪笑地和他赔罪：“杨兄弟不要记过啊，李嫂当时也是一时生气才把你打得有点重，您现在是贵人身份，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们这些小民吧。再说，您吉人自有天相，这两条腿不也原封不动地长好了？还很有福气地进了沈大人府里，像我们这种没福气的还不是照样在这里卖馒头，挣一辈子辛苦钱？”

　　二狗子笑一笑，没有理会。

　　路过以前和众小叫花们一起讨吃要饭的脏臭角落，曾经抢走他碗里白馒头的小混混也会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嬉皮笑脸地说声：“多谢杨哥当时自己不舍得吃，施舍给我的那个馒头，要不是杨哥大方，我早饿死了，哪能活到今天，见着杨哥如此风光的时候？”

　　二狗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叫花。走近，“咣当”一声，把挣来的几个铜板丢进他的破碗里，又将怀里揣热了的两个馒头递给他。小叫花接过馒头，立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二狗子摇一摇头，微微叹气。

　　最后，他都会去一个地方——高家宅院，站在高家富丽堂皇、构筑奢华的大院门口，盯着里边久久地看，直到看门的小厮联合将他轰走。

　　不过，更多时候他还是会回到沈府，藏在后院的假山上，窥探府里耍枪弄棍的侍卫修习武艺。伴随着“嚯嚯嚯”刀剑破空的声音，禁不住自己也在暗处比划几下，极力模仿，只觉八面威风。

　　只是，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打探沈小姐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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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出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