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王女》然凝

37、死亡逆转

　　仙蒂不敢置信地遥望远方的血色池塘，在刺目的灯光辉映下，鲜艳的血液犹如水面般波光粼粼。

　　还在流动的丶彷佛有生命的血，然而它的主人早已气绝身亡，她不愿去认同赛莱尔已死的事实，但是他选择刺下的位置不是心脏却是咽喉，心脏还有可能刺偏但若是颈脖的大动脉断裂就是必死无疑。

　　她万万想不到，她不祥的预感竟然成真了，但是她未预料到的是，最後竟是赛莱尔自己把自己送上绝路。

　　明明就有这麽多夥伴在等着他，为什麽要自己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这道悬问就像只贪婪的怪物啃噬着仙蒂的内心。

　　她不知道赛莱尔究竟经过了多少的内心挣扎才毅然决然选择死局，但是他若再多想一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憾事？

　　仙蒂相信人定胜天，所以她才想寻回真正的王女，好让自己摆脱傀儡般被安排的命运，因此她无法理解为什麽赛莱尔不抉择留下，活着才有机会扭转自己的宿命，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不忍去观看众人悲痛欲绝的神色，下意识地回避所有的视线俯瞰地板，过往的回忆就像是跑马灯般闯进心海，第一次遇见赛莱尔的时候是在丛林中，他在三人盗贼中是唯一亮眼的存在，一开始答应帮他的忙是因为与自己的利益相符，後来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最後再次相见时，他坦露自己对亲弟弟的真情真意，他并非说谎，只是时机还不允许他完整坦白自己的过去。

　　赛莱尔的重情重义让仙蒂铭刻在心，她把赛莱尔当作挚友看待，所以才会对他的殒落感到难以言明的悲哀。

　　她开始有了异想天开的想法。

　　若是时间能够倒转的话，岚得尔能够及时阻止他的自戕的话……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

　　然而这些都是无济於事的想望，前进的时光不可能回头，逝去的就是失去了，一去不复返。

　　但是她还是会渴望啊……渴望着奇迹的出现。

　　「匡啷！！」一阵清脆的金属坠地声瞬间拉回仙蒂飘忽的心神，她猛然抬眼寻觅声音的所在，然而却是完全颠覆她记忆的画面映入眼帘。

　　赤红的鲜血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赛莱尔并没有倒卧在血泊之中，而是诧异地维持着持匕首对准咽喉的姿势，但是他手中的匕首已被岚得尔持剑打飞，所以方才才会传出武器坠地的响声。

　　「喂！老子之前放过你可不是让你现在搞自杀的！」将黑剑出鞘的岚得尔再度进入嗜血狂暴的模式，他虽然喜爱饮血，但是对已经放过的猎物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赛莱尔方的特等席爆出一片欢呼声，连四周的观众席都传出鼓掌叫好的呼声。

　　「阿赛这臭小子真是的！幸好那褐毛的有及时赶上！」阿克咧嘴大笑，愉快的揽着阿特的肩膀手舞足蹈，而难得的是，阿特没有嫌弃他的夸张举止而是露出松一口气的笑容。

　　现在是怎麽回事？是我刚刚看到幻觉了？还是奇迹真的出现了？仙蒂的脑袋陷入一片混沌，猛然瞥见菲斯特的神情震惊的双目圆睁，彷佛馀悸犹存的模样……难道……这并不是只有我看到的幻觉？

　　「老大！太好啦！阿赛这小子就爱让人操心……老大？你怎麽了？」

　　「我……我没事，我们过去阿赛那边吧。」湛蓝的眼眸游移不定，连语气都显得有些气虚。

　　「木头奥，我问你，你……」仙蒂想找另一人鉴定自己的所见究竟是真是假，然而疑问尚未出口就看到杰奥摆出噤声的手势，用嘴型说明自己也看到了。

　　这代表方才赛莱尔的死亡并非是幻觉而是真正发生过的悲剧，但是目前看来有见证这番景象的人只有自己和木头奥，可能再加上菲斯特，其他人都浑然不觉未来有改变的迹象……此事实在是太过诡异，也难怪木头奥采取不声张的手段。

　　不管怎麽想都觉得莫名其妙啊……算了，乾脆先把这件事搁着，至少赛莱尔现在活的好好的，算是皆大欢喜的完美落幕了！

　　仙蒂和杰奥随着盗贼团一行人的脚步，首先冲到赛莱尔身边的仙蒂冷不防先朝他的肚腹送出一记拳头後，再高声教训：「赛莱尔你这浑蛋！干什麽要轻易寻死？死了不就甚麽都改变不了了吗！」

　　赛莱尔望着比他小上好几年光阴的仙蒂，语带愧疚地说：「我……真的没有其他的选项了。我不管再怎麽做，都只会让我的母亲和弟弟不幸，所以我想……我本身的存在就是不幸的吧，唯有让我自己消失，才不会带给别人不幸。」

　　「你错了，没有谁的存在会带给别人不幸，会觉得不幸是源自於自己的心态，无关乎他人。」菲斯特沉稳地说，轻轻给了赛莱尔一个拥抱。

　　「老大……我……」

　　「是啊！兄弟们没人觉得你会带来不幸啊！对吧！阿特！」阿克笑嘻嘻的说。

　　「对啊！我觉得真正带来不幸的是你才对。」阿特很熟练地顺着阿克的话打他的脸。

　　「你这只臭鸟！！这麽想跟我干架就来啊！！」两人迅速扭打在一块，这次菲斯特可是没打算阻止他们了，反正这也是他们另类的友谊展现吧。

　　「我说过了，不管怎麽样你随时都可以回来这边，兄弟们不会另眼看待你的。」

　　「老大，我真的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吗？」金眸中闪烁着无助的光，颤抖的语音向是在祈求什麽般徬徨。

　　仙蒂霎时明白赛莱尔心底深处的想法了。

　　他不是单单害怕自己会招来不幸，真正令他畏惧的是，得到幸福後又会再度失去的痛苦，所以他才选择以自刎的方式作为了断。

　　失去的太多，相对的，也会更害怕失去。

　　「你想那麽多干嘛！赛莱尔！既然你害怕失去那为什麽不乾脆先好好珍惜呢？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却丢掉不是很浪费吗？」

　　虽然仙蒂说的话还算有道理，可是後面的举例似乎不太适当啊……杰奥略显无奈的暗忖。

　　赛莱尔听到仙蒂的怪异比喻不禁展露笑颜，意思是老大和兄弟们都是肉品吗？

　　「居然被妳看穿我的心思了……哈哈，送到眼前的肉不吃确实很浪费搞不好还可能会遭天谴呢。」

　　菲斯特有些惊奇地望着赛莱尔的笑容，想不到失当的词汇运用却反而让阴郁的他顿时豁然开朗。

　　这女孩虽然年纪小归小，但行事作风和谈吐都非同常人，到底是怎样的经历造就出这样特别的女孩呢？菲斯特暗自思量。

　　「赛莱尔！！」

　　原本把赛莱尔围在满满人墙中的盗贼团成员识相的让出一条道路给发话的来人，只见那人忿忿的举步迈向赛莱尔，二话不说就直接揪起赛莱尔的衣领，金色的眼眸满溢愤怒之色，说：「你可以被我杀掉，不然就是杀掉我，但是就是不准自杀！！」

　　赛莱尔错愕了一下，才露出宽慰的笑容说：「嗯，我知道，我不会再这麽做了。死了就什麽都改变不了，唯有活着，才能够赎罪。」

　　「……这场比赛是我输了。家族事业和地下擂台的经营权都还给你，从此以後我跟你两不相欠。」克摩格一把松开右手，迅速回过身意欲离去。

　　「等一下，你……不能够留下来吗？我们可以一起经营……」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坎！我们走！」

　　「是，老板。」

　　赛莱尔……你……到现在都还搞不清你弟是什麽德性吗？仙蒂在心中猛摇头的同时，倾身在赛莱尔耳畔提点几句。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赛莱尔在旁人的点醒之下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正：「克摩格！」虎型兽人的身形一顿。

　　「我对於地下擂台的事务并不熟悉，需要熟稔营运的人才来协助我……你可以来我这边工作吗？我想要聘请你。」

　　「……等到价码和保险事宜谈妥我会考虑到『贵公司』上班。」语毕，克摩格低垂脸面快步离开，仙蒂可没漏看在他身旁的坎不客气的偷笑後才随後跟上。

　　赛莱尔一脸茫然地说：「仙蒂，他这样是要还是不要啊，我实在是搞不懂……」

　　你为什麽面对你弟就好像少了十根筋那麽多啊……

　　赛莱尔的问句就像一个引爆点，在场众人顿时因此哄堂大笑，阿克甚至是无法克制地笑得在地上打滚说：「阿赛……你弟卖什麽萌啊！这样一点都不像大坏蛋了啊！！」

　　阿特和菲斯特也难掩笑意地嘴角微翘。

　　「他本来就不坏啊，而且他哪里萌啊……小时候脸胖胖的比较萌。」

　　来了！来了！自家孩子永远不坏的观点又出现啦！仙蒂可没忘记自己总共被克摩格算计了多少次……不过自己算计他的次数好像也不遑多让？

　　而且最後一次的算计还搞到他家财散尽……不过看起来兄弟之间的关系有和谐一点算是可喜可贺吧哈哈！

　　「欸！阿赛！既然你现在荷包满满是不是应该……」其中一名盗贼团成员贼贼地问。

　　「我懂你的意思！宴会是一定要开的啦！我要犒赏你们几位兄弟都来不及呢！」赛莱尔豪迈地挥手说道。

　　「赞啦！就知道阿赛你最上道啦！请容我拜你为二老大！！」

　　「我也要～二老大好！！」一群人迅速团团包围赛莱尔，他们真正的『老大』就这样被冷落一旁，但他并没有因此露出吃味的神情，反倒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环视着欢腾的场景。

　　一堆酒肉朋友啊……看来克摩格以後要好好管管他家的哥哥免得万贯家财都被狐朋狗党败个精光……仙蒂不置可否地挑眉。

　　「木头奥……喂！你又变成木头了吗？」仙蒂端详着杰奥出神的脸庞问道。

　　「我……没事。」杰奥转移了视线，不再望向远方。

　　方才他疑似在茫茫人海中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隐约望见银色的长发在空中舞动……若是认识的人再加上银发的话，唯一可能的人选就是好几个月前在克泽森林遇见的伊夫兰以菲索水灵，那令人感到古怪不已的星见……难道他也来看赛莱尔的比赛吗？

　　「他们要去庆祝啦！我们也去凑一脚！」仙蒂虽然刚才暗自在心中揶揄他们近似猪狗朋友的行为……不过自己倒是完全不介意偶尔当一下共享乐的损友，反正她脸皮厚也不是一丶两天的事情啦！

　　「嗯，我们走吧。」

　　+++++

　　汹涌的人潮迫不及待地向36号擂台场汇聚，最後的结果竟是出乎众人的预料之外，地下擂台的龙头克摩格垮台仅仅是因为一个来自盗贼团的兽人族，许多存着侥幸心态的投机者大量下注压在赛莱尔身上，如今他们都可以为自己当初的博奕心态多加窃喜，虽然比赛已经告终但还是有不少想凑热闹的闲杂人等涌入，然而有两个身影是呈现与众人背道而驰的景象。

　　漫步在後头的是一名套着灰黑色斗篷的男子，在擂台中这样的打扮并不稀奇，龙蛇混杂之地隐藏住自己的真面目算是明智之举，然而另一名领在前头的男子却是与之相比耀眼许多，一头如瀑布般流泄而下的银发彷佛辉映着月光，沉静的紫眸让人感受不出当中的温度与情绪，纤瘦高挑的身材在紫色调的长摆服饰衬托下更显柔弱的书生模样，然而令人倍觉怪异的是，分明是盛夏的日子但他的颈脖处却缠绕长到几乎要拖地的纯白围巾。

　　从银发男子外露的如鱼鳍般的尖耳判断，此人应是来自善於卜卦之术及水系咒术的雨族，而雨族最大的特色就是热衷占星之术更甚於咒术的修习，即便他们在咒术层面的领悟力在各种族中算是天资卓越的才杰，但是却少有雨族人愿意专注去研究咒术的原理与运行，所以才给其他种族他们是文弱又不擅於争斗的族群印象。

　　斗篷男子瞥了一眼银发男子中怀抱的占星古籍，兀自思索眼前的男人就如同世人对他的印象般，是当代雨族最富盛名的占星师及预言家，但是……或许不只是这麽简单。

　　「伊夫兰，刚才的那个……跟你有关吗？这难道是『使徒』的真正力量？」

　　男子本以为自己与伊夫兰结识多年，已经摸透他的底细和性格，然而事实上他依然是深不可测，就像是俯瞰不见底的深渊般黑暗丶深沉。

　　「吾友。」银发男子猛然回首，彷佛孩子般天真的笑道：「若你拥有倒转时间的机会，你会如何去选择？」

　　「……我会回到过去阻止自己遇到你这扫把星。」

　　伊夫兰似有预料般轻笑几声，再度脚步轻快地昂首迈步。

　　「所以，你……」男子对伊夫兰的举动摸不着头绪，明明是他在提问却反而被其他的问题回问。

　　自己怎麽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啊……斗篷男子只能莫可奈何的心想。

　　「我喜欢看故事。」

　　斗篷男子无奈地在心中耸肩，伊夫兰喜欢自说自话的性格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反正只要他开启这种模式之後他就别想能插上话了。想通了的男子索性乾脆地直接闭嘴，不然对牛弹琴实在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因为只有故事是无法预测的，猜不到结局的未来才有一睹的价值不是吗？」伊夫兰忽然停下脚步，斗篷男子这才倏地意识到自己跟随伊夫兰的脚步来到人迹罕至的廊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急雨般冲进男子的耳畔。

　　「克摩格老板，请您等一下！！」

　　是从转角处走廊传来的声音。斗篷男子暗忖。

　　「故事……才正要翻开第一页呢。」一抹饶富兴味的笑在银发男子的嘴角浮现。

　　+++++

　　一名褐发男子快步奔向两名男子的身後，偌大的长廊只回荡着啪搭啪搭的步履声，因为此处是连接专用人员走道的走廊，若非擂台相关人员基本上是不会知晓此通道的所在，所以和其他走廊相比之下显得静谧许多。

　　「我已经不是老板了，不要再称呼我老板。」克摩格没有转过身面向来人便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而在他身边的坎则是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射在岚得尔身上。

　　「对我而言，您永远是我心目中的老板。」

　　岚得尔凝望着克摩格与他相差无几的身高，明明几年前他还需要以仰望的方式才能瞧见他的脸庞，然而不过几年的光阴他的视线已经可以与他齐平了，是因为人族的成长速度比起其他种族太过急遽的关系吗？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我既然已经不是老板了，你就没有再继续跟着我的必要，我不需要连剑都握不稳的你跟随。」

　　老板已经知道……我是个连提剑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即使是已经度过五年的光阴，我依然还是当年那个缺乏长进畏缩不前的弱者，还是依赖剑的意志才敢挥下剑刃……

　　「岚得尔，老板的意思是，你的舞台并不属於这里。」坎似乎是察觉褐发男子越发失落的神色，径自补充说道。

　　「咦？」

　　「去找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你自己能做些什麽。」克摩格语调平淡地说。

　　一种难以言喻的怀旧感自内心深处萌发，岚得尔猛然忆起，许久之前也有人告诉他类似的话语。

　　当年还在故乡的时候，自己被剑附身导致铸下伤害白昌虎的大错，而正当他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处理之时，正是他平日寡言的父亲给予的建议让他产生勇於认错的决意，虽然师父当时尚未查明真相并追究於他，但最後至少他是无愧於心的。

　　自己其实早就知晓克摩格所说的话语，却是因为现实的压迫而遗忘父亲曾经指引他的道路，如今他再度重拾那段回忆，他明白自己想做什麽和该做什麽了。

　　「碰！！」岚得尔双膝一屈，像是大力击鼓般重重跪在地板上。

　　「你做什麽？」克摩格眼露讶异地说。

　　「这是我的家乡的习俗，只对神明丶祖先丶父母丶师长丶恩人才会行使的最敬重礼节。」岚得尔说明完後便大力叩头，语气中满溢感激之情：「克摩格老板，谢谢您当年从运奴车上救下我，不仅如此，还给了我身分地位及工作，您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般，也像是我的亲生兄弟般，若是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您的大恩大德我将永生永世难忘。」

　　岚得尔自知自己无法回报克摩格些什麽，金钱丶权势丶地位……所有的一切都是恩人赋予他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表达自己最真诚的感谢。

　　「你接下来做何打算？」

　　「我会四处旅行寻找往返人界的时空之门，回家看望我的父母丶爷爷还有师父，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忧。」褐色眼眸中闪烁坚定的神采。

　　「我明白了。」克摩格只留下短短一句话就继续迈步离开，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送给岚得尔，因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寻觅时空之门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若是岚得尔真的有幸找到返回人界的路，他就没有再回来魔界的必要了。

　　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日後的永不相见。

　　所以克摩格才没有道别，他不想让岚得尔的心中留存多馀的挂念，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两人的缘分已尽，那就没有再眷念不舍的必要。

　　坎自然也明白克摩格的心思，什麽也没说只是默默朝岚得尔颔首後，便回身背对岚得尔缓缓远去。

　　长廊中只剩三声响亮的叩头声回荡着，犹如使劲吹奏高吭的号角般，响遏行云，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