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王女》然凝

36、往日碎片(下)

　　十分钟前——

　　「阿赛赢定了。」菲斯特毫不迟疑的说，当赛莱尔不再迷惘而是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候，就注定了克摩格的败北，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本来就有决定性的差异。

　　「不过为什麽我觉得阿赛跟那混蛋好像打得很开心啊……」阿克露出困惑的神情，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再加上场内的回音实在太大，以至於他们根本听不清克摩格跟赛莱尔说了些什麽。

　　「终於找到你们了！！」急切的女孩音倏地传来。

　　「你们这两个小鬼终於出现啦！比赛都快打一半了……你不是……克摩格那边的手下吗？」阿克指着岚得尔不客气的质疑。

　　「哎哟那不重要啦！你们知道赛莱尔过去做了什麽吗？」仙蒂一脱口而出就发现自己坏事了，万一他们真的不知道的话……

　　「阿赛做了什麽？」阿特皱眉问道。

　　「好啊！我的直觉果然没错！阿赛这家伙真的瞒了什麽！小鬼快说！阿赛干了啥惊天动地的大事？」阿克自豪地拍拍胸脯。

　　惨了……他们真的不知道……

　　仙蒂暗骂自己的莽莽撞撞，同时回过身低语：「当我什麽都没说……」

　　「欸欸！哪有人话说一半就不说的啊！从实招来！」

　　「阿克，不要为难她。」菲斯特环着手淡淡地说。

　　「可是老大……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湛蓝的眼眸凝视着场内如火如荼的刀舞，闪烁着不容分说的坚定，「不管阿赛过去做了什麽，我支持的，是现在的阿赛，这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阿克顿时热泪盈眶，语调激动的说：「呜呜，老大你说得太好了！我竟然还怀疑阿赛，真的是太不应该了！老大我永远追随你～」阿克正想冲去菲斯特身边拥抱他以示忠诚时，却猛地被一大片羽毛甩到鼻头，他因此吃痛的低吼一声。

　　「你别想趁机对老大吃豆腐。」

　　「你这只没血没泪没心肝的臭鸟是不会懂我内心的澎湃的！老大～」阿克伸出猫掌再度扑向菲斯特。

　　如帘幕般的羽毛再次无情的拍向猫型兽人的脸面，祸首语气依旧冷冰冰的说：「恶心。不准你亵渎神圣的老大。」

　　敢请你们是把他当圣女来崇拜吗……？仙蒂望向明显是铁铮铮男子汉的菲斯特，再对照为此大打出手的一猫一鸟，不禁汗然得出结论。

　　若不是早知道他们都是盗贼团成员，不然光看他们成员间的互动还以为是什麽狂热的信仰教派，要不然就是一堆小屁孩组成的幼稚园大班。

　　菲斯特早已不想再搭理两人，而且刚刚动怒骂过他们也只能让他们安静十分钟，那乾脆自己好好休息不要再多费唇舌，他们吵够了自然就会停下来。

　　「菲斯特哥哥，你真的觉得不知道真相是正确的吗？」仙蒂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真的能无条件支持一个隐瞒自己过去的人吗？但是这话质疑的成分实在是太高了，只能用迂回的方式套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阿赛若是没有亲口告诉我的话，那就是我不该知道的事情，这跟我是否支持他是没有关联的，妳应该也了解我的做法。」

　　仙蒂猛地忆起几天前昂克斯造访地下擂台时，她拜托菲斯特代替她去转告昂克斯杰奥梦呓中所说的话，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也不管当时的情况是不是对自己不利，还有女孩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他都还尚未知晓，就这样毅然决然地决定伸出援手，一切都是因为菲斯特认同仙蒂和杰奥都是同伴。

　　仙蒂顿时了然於心，暗自钦佩菲斯特坚定不移的意志，她从没见过信念如此坚若磐石的人，面对相信的事物就不会摇摆不定，亦不会被外物所囿，难怪他的身边会聚集这麽多夥伴。

　　「仙蒂朋友，怎麽办……我觉得老板的情况很危险……」岚得尔的眉宇间透出明显的忧虑，他望着场上节节败退的克摩格，紧张得心脏都快迸出胸腔了，他好害怕无情的刀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克摩格的颈脖。

　　仙蒂就算在武学方面是个门外汉，也不会弱到看不出克摩格的战况危急，她沉思几秒，心下有所盘算後，便暗暗把岚得尔拉到角落咬耳朵。

　　「岚得尔兄弟，等等你若是看到克摩格有生命危险的话，你就直接上去帮他。」

　　「仙蒂朋友，可是这是违反规矩的，这样比赛的胜负会无法判定甚至有可能直接停赛……」

　　粉色女孩直接巴了一下岚得尔的脑袋，没好气的说：「现在谁还管比赛啊？你恩人都快要死了，是赢是输都已经不重要了好吗！而且你上去闹到比赛停止的话不就谁都不用死了吗？赛莱尔不用死，你恩人也不用死，皆大欢喜！」

　　岚得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说：「仙蒂朋友妳真是太厉害了！我都没想到可以这麽做！」

　　「知道了就快去别的地方待命，别被菲斯特他们发现，我怕他们会阻止你，还有，等等若是听到我的声音要毫不犹豫地照做喔。」

　　「好。」岚得尔语毕便窜入人群之中。

　　仙蒂会布下这只暗棋，一方面是觉得这件事不能以谁的死亡作为终结，二方面是心中的警钟一直没来由的响个没完，她直觉会有什麽不祥的事情会发生……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想办法有所防范，以她表面的立场她不能直接上场闹事，所以只能把这重责大任交托给身在敌营的岚得尔。

　　她边思考边返回菲斯特等人身边，一阵询问声蓦然响起：「那小子跑哪去啦？」

　　「他回去他家的特等席啦，一直待在这会被说闲话的。」

　　「喔。」阿克完全没发现有什麽不对劲，反正他也只是随口问问所以也没打算放在心上。

　　「岚得尔，你可别让我失望啊。」细碎的呢喃声瞬间被嘈杂的喧闹声淹没。

　　+++++

　　「你变强了呢。」赛莱尔发自真心地说。

　　「但还是比不过你。」蓝柄的刀由下而上直劈而上，然而红柄的刀却像是早有预料般，迅速回旋後便转而架住那锋利的光。

　　「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真的与你面对面後我又不知道该说什麽了，就这样直到现在，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的关系走到今天。」

　　克摩格一言不发，看似在专注着舞动刀柄，实际上却是在分神细听。

　　「我曾经幻想过一个场景。我们兄弟俩在有着明亮圆月的夜晚促膝长谈，对酒当空，倾吐彼此的心事，不管是悲是欢，都伴随美酒一饮而尽，从此心中不再有任何隔阂，能彼此坦诚相待。」一抹淡笑浮现在赛来尔的嘴角，却是苦涩又疲惫的笑。

　　我们从同一个母亲的子宫孕育出生，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被养育长大，然而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心中的间隔却是相距千里。

　　「但是我实在是太懦弱了，我不敢坦白我心中的秘密，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

　　「现在你不管说什麽，都不能改变什麽了。」

　　「我明白。」金色的眼眸中映照的是透彻的了然，「但是我还是要说，因为今天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专心致志於听赛莱尔说话的克摩格，却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在不断的武器碰撞下早已不堪负荷，红柄的刀再度挥击而来，在克摩格诧异的目光下，手中的刀竟不受控制地脱离自己的掌心，伴随宏亮的匡啷声飞落到五公尺远的地板上，而克摩格因冲击的力道踉跄几步後便跌落在地。

　　克摩格深知自己无庸置疑是失败了，在生死搏斗的擂台场上，失了武器就代表自己的死期到了。

　　赛莱尔错愕地瞟了一眼手中的刀後，反射性往前走想把克摩格拉起身，然而他没意识到自己执着刀向克摩格步步逼近的画面，就像是死神持着镰刀要斩灭罪人般惊心动魄。

　　众人屏息以待那决定性的刀划破败者的肌肤，然而……意想不到的三个身影冷不防阻断赛莱尔的去路。

　　有人惊骇的大吼出声：「那不是……克摩格底下的三大将，『嗜血的恶魔』丶『强悍的大将』，还有『智略的暗杀者』吗？」此人念出的正是岚得尔丶施辛丶坎三人在地下擂台被观众赋予的名号。

　　「抱歉，赛莱尔，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杀了老板。」岚得尔横握着未出鞘的剑刃只身挡在克摩格的正前方。

　　位於岚得尔左方的坎什麽也没说，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眼镜代表认同褐发男子所说的言论，而在岚得尔右方的施辛则是豪迈的拍胸吼道：「英雄救美老板这种事，我是不会只让你们专美於前的！！」

　　「他们这样做不是违反规定吗？明明是主办方还这样公然违反原则……」场外窸窸窣窣的耳语逐渐壮大成舆论的风暴席卷而来，当中还夹杂着不满的嘘声丶呼声和打抱不平的声音。

　　「你们……出来做什麽？尤其是你！岚得尔！我不是已经……」克摩格嗔怒的高喊出声。

　　「老板，我知道您的用意，但是我无法轻易丢下亦父亦兄的您，所以请您理解我丶还有他们的选择。」岚得尔维持着背对克摩格的姿势缓缓吐露。

　　克摩格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岚得尔那看似可靠的背影，明明几年前还是孱弱到需要他人保护的少年，然而转瞬几年的光阴就茁壮到可以保护别人了，人族的成长真的好快好快啊……

　　「大会报告，请三位选手立刻离开擂台，若干涉时间超过五分钟，胜利就会直接宣判给赛莱尔科林沃德选手！」

　　原本岚得尔预料赛莱尔会怨毒的对他破口大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是愉悦地轻笑出声，一扫方才的阴郁压抑之色，「克摩格，看来你身边有不少好夥伴，不似你说的只是部下的身分那麽简单啊。」

　　「赛莱尔先生，您不生气吗？我们搞砸了您的比赛……」

　　「对我而言，这场比赛的胜负早就不重要了，我真正想做的是，把我想说的话传达出去。」一丝温和的光闪现在赛莱尔的瞳孔，他像是为了证明友好般丢下武器说：「你让开一点，我保证不攻击他，我只想和他说说话。」岚得尔闻言便轻轻挪移身子。

　　「克摩格，我想告诉你当年的那件事。这是我藏在心中好多年没人知晓的秘密。」赛莱尔深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心绪後才再度开口：「当年你刚出生时，我是身高只到这里的年幼孩子。」他比着只比自己的膝盖高一点的高度。

　　「当时我偷偷躲在门缝後看着母亲对你露出喜悦的神色，那是从来不曾对我展现的母爱和关怀，但是你却简简单单的就得到了，这是你一出身就享有的恩赐，而我不管怎麽努力去读书丶去练武，就算把事情做到最好也永远不会得到母亲的一句称赞。」

　　「那时的我好忌妒你，某天趁着女仆去忙别的事情时，我悄悄的来到放置你的婴儿床，我知道母亲只能再生一个孩子，所以你是她最後的孩子，若是你就这麽消失的话，就算母亲再怎麽不愿意接纳我，她也不得不接受只有我是她亲生孩子的事实。」

　　「我鬼迷心窍的掐住你纤细的脖子，你好小又好脆弱，彷佛轻轻一捏就会立刻丧失生命，我战战兢兢地害怕你可能会挣扎因此引来女仆的注意，但是你却没有露出惧怕的姿态和哭闹，却是一个劲冲着我笑，我慌乱了手脚，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如果你露出痛苦的样子我就能毫不犹豫的下手，但是你却笑了，笑得比朝阳还灿烂。」

　　「我颤颤地松开手，端详着你稚嫩的脸蛋，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不怕我吗？我是想杀了你的坏哥哥喔。』明明知道你还听不懂语言，我还是问了。然而你只是笑着伸长自己的小手，好像希望我把你抱起来般，我想把你拥入怀，但是那时传来的脚步声让我不敢久待，最後就匆匆离开了。」

　　「至此之後，我就在心中发下誓言。」赛莱尔闭上眼睛几秒，再度张开时的金眸闪烁着异样的光采：「不管未来发生什麽事，我都不会真正去怨恨你。」

　　凝望着克摩格如鲠在喉的模样，赛莱尔深知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摔碎的镜子般，就算碎片可以重新拼回完整的镜面，但是裂痕依旧存在，永远都无法轻易抹灭。

　　他潇洒地回过身，往擂台中央踱步而去。

　　「你要去哪里？」

　　「我想跟你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我想跟我的夥伴们说我想说的话。」

　　观众席的众人望着赛莱尔彷佛要上台演讲的举动，都意外的因此沉默下来，偌大的擂台场霎时只剩赛莱尔的脚步声在回荡。

　　赛莱尔独自一人伫立在擂台中央，他高声呐喊：「老大！大家！对不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根本不恨我的弟弟！但是我却不敢如实告诉你们，我不像你们一样坚强，我是个懦夫！」

　　「谢谢你们陪我来到这里，我今生能结交到你们这些至交好友，是我一生的幸运！」

　　「我亏欠你们的太多了，请原谅我没有办法一一偿还。」

　　「老大，谢谢你总是支持着我，告诉我不要後悔自己的选择，你不仅是我的灯塔，也是全体兄弟的灯塔。」

　　「阿克，你总是团里的开心果，只要看着你的笑容就会忍不住嘴角也勾起笑意，即便是忧虑或悲伤都能顿时一扫而空。」

　　「阿特，虽然我跟你之间的话不多，但是我知道你都很关心大家，每次有宴会时总是能准备大家都忘记准备的东西，你心思细腻又善於体察人意，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却是团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还有好多好多……我都说不完了呢。」赛莱尔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他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一股脑将心中想说的话宣泄出来。

　　「赛莱尔，回来吧，已经够了。兄弟之间没有什麽好亏欠不亏欠的，这边永远是你的家，不管你过去曾经是什麽样子，那都没有关系，所以，回来吧。」菲斯特凝视着远方的赛莱尔，温柔的话语就像是和风轻柔拂过，带着令人心安无比的滋味。

　　「是啊！阿赛快回来吧！我们一起去大吃大喝就可以忘掉不愉快的事啦！」

　　「走走走！这次我可难得要请客啦！不来你会後悔一千年！」

　　「哈哈哈！要请就一起请啊！兄弟们肯定吃死你！」

　　「欸我先说好！我可只请阿赛的啊！可没你们的份！」

　　刹那间擂台场彷佛被盗贼团全员包场了般，满坑满谷都是呼唤赛莱尔回去的喊声。

　　本来强忍住的泪水，竟还是不受控制的溃堤了。

　　被母亲否定出生意义的我，与弟弟关系支离破碎的我，失去一切的我在死亡的相伴下来到森林，遇见了愿意接纳我的你们，是你们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希望，还给了我得以安生的居所。

　　是你们告诉我，原来还是有人认同我的存在。

　　仙蒂忽然觉得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迅速窜升，她赶忙大吼一声：「岚得尔！快去赛莱尔那边！」

　　岚得尔毫不迟疑的照做了，他像一匹快马急速朝赛莱尔的方向飞奔而去。

　　「谢谢你们……」

　　他想和菲斯特丶所有盗贼团的成员回到森林去，一起欢笑一起悲伤，但是……

　　太贪心是不行的。

　　就像当年的他想得到母亲的爱，却反而伤害了弟弟，後来想重拾与弟弟的关系，却是与疑神疑鬼的母亲疏离关系，最後还直接与弟弟撕破脸上演弟杀兄的可悲戏码。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如梦初醒，原来，没有事情是可以双全的。

　　贪婪的想获得全部的他到头来却是两头空。

　　「克摩格，你说过我们兄弟俩只有一人可以存在吧？」

　　那麽，那应该消失的存在必须是我。

　　「老大，我不能跟你回去了。对不起，这是我的选择，希望你们可以谅解。」赛莱尔抽出藏匿在衣服暗袋中的一把锐利匕首，不偏不倚地对准自己的咽喉。

　　「赛莱尔！！！」

　　「哥！不要！！！」

　　糟糕！依岚得尔的速度根本来不及阻止！仙蒂近乎绝望地望着那闪烁着致命光辉的匕首。

　　「各位，永别了。」

　　尖锐的匕首刺穿赛莱尔的颈脖，他的四周绽放一朵朵令人怵目惊心的血花，一袭蓝色的服装顿时浸染成鲜血的颜色，他像是失去操线的木偶般砰然倒下，倒卧在一片由血铺盖而成的红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