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约》拾安L

4、第三幕

　　当我挑衅似地欲见这人哑口无言时,他却轻挑眉角,微向后一侧,双手撑头悠哉地卧在苍翠的芦苇丛上,犹若倚着一叶孤舟漂浮在沧海。

　　“我欲说的话本,怕是小酥鱼两万年来都未曾听过的呢。”

　　“你...你!”着实无奈地白眼以对,又气又恼又不能使个术法将他丢进碧溪,再怎么着我也是碧游宫的...

　　“辛末初年,天下既定。”

　　那双凝神于回忆里的眸子望着悄然笼罩在芦叶上的月华。

　　“豪强势力多为辛末分散瓦解，‘杯酒释兵权’这招自古乃帝王心术，加之辛末昔年南征北战时铁腕手段，武将们亦臣服，”淡淡的声音在空中一滞,讽意昭然浮现。

　　“何之谓国，国者，天下人也。文武互相牵制，方是以‘柔道’治天下，而辛末以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为由将一班文臣赶尽杀绝，以姜相为首的几位两朝元老更是株连全族。

　　言及“姜相”，他浓眉微蹙，却愈发冷静，“渔夫以粗线织网，即会有漏网之鱼，此般亦不过是作茧自缚。”

　　商受元年末。

　　『辛末以‘武道’治国，终会自食其果。吕将军乃辛末恩师，他独女亭栀又与其自幼相识，辛末断不会贸然搜府。为父此生甚幸唯吾儿今日恰至吕府，逃过此劫。可吕府只能保吾儿一时，吾儿须即刻为今后谋，避世韬晦抑或投靠明主，皆望吾儿以国为家。
　　——父绝笔』

　　“…父亲！”姜扶望狠狠咬牙，闭上已热泪盈眶的眼。

　　“扶望，快快！快跟我来！眼下再过一刻城门就要关了！”破门而入的吕亭栀二话不说拉起沉浸于痛苦的少年，“哎，等等，世伯吕姨呢？”

　　正着急的少女被他于身后这么一拉，快跳起来了，“管他们呢！哎你快些，马车还在偏门搁着呢！”

　　吕亭栀几近拖着方将他弄进马车。

　　“驾！”她是将门之后，加之性子又急，驾着两马飞驰，车晃得厉害，厢中扶望晕头晃脑，“喂喂阿栀你悠着点儿…”

　　“…闭嘴！”一声低斥让他哭笑不得，自幼陪着这蛮横的小丫头，常是她惹麻烦他来背黑锅，眼下竟是她救他。

　　马车一路驰至城门，守城的侍卫见驾车的乃吕将军掌上明珠，被瞪了一眼便不敢拦下搜查，任亭栀直行。

　　她紧紧握着手中缰绳，想起了她在母亲房外窥听到的争执：“绝不能因他而危及老爷现下的地位，万一陛下在咱们家搜到了他…”“不可！扶望乃经世之才，又是我故人之子，切不可动他！”

　　母亲低声而固执的哀求萦绕在耳边：“老爷！此乃关系着吕氏一族啊，姜相德高望重，公子扶望这些年在朝中又声望渐起，早已成陛下多年的心头之患，若不除了他，咱们亦逃不了一劫！”

　　死寂的沉默后，父亲无奈道：“算了，由他自生自灭吧。”听到这儿，她心底一沉，脚下生风般逃走。

　　去朝露城二里，亭栀忽掀开布帘，脸上焦急未减，“我送你至碧溪，那儿备了船只，你自碧溪顺流而下，约一旬便可至南央…”

　　“你会同我一齐离开么？”他被晃得颤抖地打断她的嘱咐，深深地凝望她泛红汗湿的脸，将她散落的乱发挽至耳后。

　　她吸了一口气，微垂轻罗小扇般的睫，他瞧不清她的眼睛，只听她答道一字:“会。”

　　我眼前的扶望笑了起来，浅淡酒窝中暖意皆留在那时了。这无非是个霸道君王明着诛杀臣子，实则灭潜在情敌的俗套旧事，咦？他作甚笑！

　　“到了碧溪边，她将我一把推进船里后，去解开船绳，船始缓缓而行，她转身迅疾跳至岸边，我眼睁睁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海浪叩响船舷，我耳中徒留一句她推我时点中穴道后...轻声说的‘对不起’。”

　　“哎她有她的责任呀，”我阻止他的悲伤蔓延，“那最终吕家如何了？想必这帝君是恋着吕家姑娘的，应不忍心抄她家的吧？”

　　“呵，是啊，吕家的保全是这场劫难唯一幸事。”“咦...在朝露城的那个卖鱼的妇人怎可会是吕夫人？”惊疑这话本不对劲儿！我蹲在茂密的芦苇丛里，苍翠的苇叶高过了头顶，将他斗笠遮掩下容颜幻化得模糊。

　　只听得他的声音冷然如霜穿透郁郁的苇叶，“她被逐出了吕家——违逆夫命，又将女儿往火坑里推，若她非亭栀生母，吕将军岂能轻饶她？

　　“知女莫若母，她早料到阿栀定会掩护我逃出朝露，吕府上下皆是她的眼线，当然那渐远的客船里亦不例外，船底藏着她的亲信！那人见我被点中穴道已动弹不得，便径直将我丢入海里。以为滴水不漏,永无后患。

　　“沉入碧溪时我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阿栀温暖的笑容，以为至此一生亦无憾了。谁料一尾青鲤忽从碧溪深处跃来，冲出漩涡将我向岸边推……等我醒来时已在陌生的渔夫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