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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我爹裴昭(修) ...

  •   商崔嵬像是在这段时间里受了不少折磨,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右眼青肿,颈侧鲜红鞭痕横亘,被拓跋飞沙齐根切断的右臂绷带肮脏,已被脓血浸得乌红。
      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的威仪。
      他用干得起皮的嘴唇微微嚅嗫,嗓音沙哑凝滞:“上次也好,这次也罢,你为何……依旧对我留手?”
      看见商剑子沦落自此,裴戎心情颇有些愉悦。
      他像是检查被摊贩吊挂起来的肉狗般,抬手钳住对方下颌迫使其左转右扭任他打量:“许是我看上你了?”
      商崔嵬微微挣动:“何时?”
      “就在刚刚。”裴戎唇角勾起一丝微妙弧度,“你这野狗般的落魄模样迷人极了。”
      商崔嵬怔了怔,然后哑着嗓音无奈地笑了起来,但因牵动伤口很快变成一阵夹杂着粗喘的急促咳嗽,接着痛苦呕出一口乌黑发腥的血,气息瞬间萎顿。
      刺主微微皱眉,用指尖接取一点于鼻尖嗅探,顿时明白对方中了剧毒。
      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向身后掷去,贯穿傅荣披风钉入地面,令打算趁机逃跑的人跌了一嘴泥。
      当这位赤甲军统领狼狈地撑起上身时,却是陡然僵直,那可怕杀手染血的靴面出现他的视野,冰冷的刀锋挑在他喉间。
      “你不敢杀我,你这朋友的性命还捏在我手里,没有我的解药很快他就会毒发,死相可惨了。”傅荣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嘶吼威胁道。
      他本已做好承下几记含怒重拳的准备,熟料对方饶有兴趣道:“能有多惨?”
      傅荣被问莫名,有些结巴道:“半、半个时辰内,脏器被腐蚀、衰竭而死。”
      裴戎失望摇头:“毒性太烈毒发太快,不能让中毒者充分品尝到折磨滋味。”
      “作为一个用毒的行家,我却是有一个想法,请君品鉴。”
      “莫如将这剧毒稀释一二,令它慢慢地腐蚀脏腑但又不至于速死,令中毒者在数月的痛苦煎熬中感受自己在一点点腐烂、发臭却始终不得解脱。”
      他一面说着,一面倒拖着傅荣走到被吊挂的商崔嵬身边。
      “你要做什么……唔!”
      傅荣被人用力捏住颌骨,强迫他张嘴。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割开那俘虏的手臂,将乌黑毒血灌入自己口中,那腥臭发苦的味道令作呕。
      “嘘,别挣扎,乖一点。”
      傅荣因恐惧而颤抖起来,不住收紧的瞳孔映照出那半蹲下来的“天外之魔”,对方语态是温和而亲切的,但握住他颌骨的手指在缓缓施力,仿佛将要捏碎他般逼迫他将那毒血咽了下去。
      听听,那可怕的魔头还在说些什么——
      “这位统领为何抖得如此厉害?莫要害怕,毕竟谁说稀释的毒血就一定能够产生我说的那种效果?”
      “不过我的另一位同伴是个制药大师,莫如我们将统领带在身边慢慢试药,总会能配出一副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世好药。”
      “只盼统领体魄强健、意志顽强,毕竟试药也需要一副熬得住药物的身体不是?”
      ……
      当裴戎放开傅荣时,他已被彻底崩溃,几乎是涕泗横流地将解药贡献出来。
      一旁犹如吊死鬼般观睹全程的商崔嵬有些不是滋味:“这就是苦海审问的方式?”
      比他想象的……要温和不少。
      裴戎撕开那条瘫软死狗的披风,替商崔嵬扎住流血的伤口,语气归覆于冷漠疏离。
      “苦海更喜欢直接见血见肉的那种,但我这身衣服是一个重要的人辛苦洗的,我不想让它再沾一点污迹。”
      商崔嵬没有料到苦海刺主会这般坦诚回答他,内容还挺家常,就好似他们不是来自血海深仇的敌对势力,而是……一对朋友。
      商剑子心里头乱糟糟的,面对这个两次三番放他性命的敌人,他不知该怎么对待才是正确的。
      二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默。

      白雾渐渐散去,林间出现影影绰绰的甲士与窸窸窣窣的脚步,赤甲军再次向他们逼近。
      裴戎斩断吊挂商崔嵬的树枝,令人狼狈落地。
      “你无需感激我,我只是不想因为对你见死不救,叫某个老鬼从黄泉之下爬出来入梦数落我。”
      说着他指撮唇间打了一个唿哨,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骏马驰出竹林。
      皎洁明月自骑士背后升起,白雾流转,竹叶飞旋,将人绝逸身姿镌于这明月中。
      蟾公子手挽马缰,俯身垂臂。
      裴戎握住那条手臂,配合着发力翻身上马,并抖开捆绑商崔嵬的绳索拴于马鞍。
      可怜商剑子才刚从地上爬起,身上的绳索便被飞驰的骏马扯得笔直,身不由己地踉跄狂奔。

      佛寺间有一曲《破阵子》传来,孙一行雄浑豪歌,为三人送行。
      “少日春风满眼,而今秋叶辞柯。便好消磨心下事,也忆寻常醉后歌。新来白发多。”
      “明日扶头颠倒,倩谁伴舞婆娑。我定思君拼瘦损,君不思兮可奈何。天寒将息呵。”
      阿蟾扬了扬马鞭,权作道别。
      明月迢迢,盈澈万里,骏马沿着曲径小道飞驰,行入山水画间留白的一笔,盘旋折入竹海松涛中。

      ==

      两人一马以及拖在马屁股后边吃沙的俘虏,从黑夜行至黎明。
      他们翻过山岭来到平原,阡陌纵横,水洼良田,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将乡野城郭拢上一层柔辉。
      蟾公子并不认得道路,放任马儿逐水而行。
      然后,他们决定在一棵梧桐树下歇脚,裴戎留在原地修整兼看管商崔嵬,阿蟾去村庄人户问路。

      裴戎坐在青石上,一面揉按隐隐作痛的伤腿,一面眯着眼睛晒太阳。
      马儿将头埋入灌木,打了几个响鼻后,啃嚼起浆果与叶芽。
      商崔嵬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昏昏欲睡。他身上的绳索并未解开,只是马鞍换到梧桐枝上。
      商剑子此刻伤痛交加,疲累至极。
      他奔跑一宿,当终于得以休息后恨不得立时昏睡过去,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目光探寻地凝视着身侧的苦海刺主。
      毕竟在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太多的困惑令他难以开释。

      裴戎吸饱日光身体变暖后,慢悠悠地走到溪边,掬起清水梳洗,然后取下水囊放入溪流灌满。
      他来到商崔嵬身边,把水囊递到人嘴前。
      商崔嵬凝望刺主的神色变得愈发复杂。
      可能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发生了太多的出乎预料,令商崔嵬对苦海刺主的想法有所改观,向来有傲骨与气节的商剑子竟没有生出多少被敌人施舍的屈辱。
      他就着对方的动作,沉默地饮下清水,然后怀里落入一块麦饼。
      裴戎背倚梧桐,抱着两臂,懒洋洋地俯视他:“吃饱了,养养力气,才有精力找机会逃跑。”
      商崔嵬再度沉默了一会儿,他皱紧眉头像是想到某个关节,忽地说出一个名字:“谈玄。”
      裴戎轻缓的呼吸微微一顿,随后平静道:“什么意思?”
      商崔嵬道:“裴刺主并未出现在沧海明珠亭,理当不该被鲲鱼吞吃。”
      “阁下出现在这里,说明赴宴者中应有人被阁下代替。”
      “我思来想去,最有嫌疑之人便是谈崇光,毕竟近期多有亲近慈航的宗门的紧要人物因他而死。”
      “所以,谈崇光原是投了苦海?”他虽用问句,但语调肯定。
      裴戎眯起狭眸与商崔嵬对视:“为何你不认为谈玄被我所俘虏囚禁,是我一直在假扮在他?”
      商崔嵬道:“裴刺主何等聪明人,以此一戳就破的谎言应对不觉可笑?”
      “就算谈玄由你假扮,他本尊必然随你行动,否则如何瞒过霄河师叔的行云妙衍?”
      裴戎嘲道:“就不能是我胁迫的?”
      商崔嵬同样嘲道:“若果真如此,我倒不知为何裴刺主要对一名正道新秀如此维护。”
      “而且只要所有嫌疑,为避免因错纵而酿成大祸,我定会一查到底……”他话没说完,就被对方猛地揪住拽了过去。
      两人面孔挨得极近,裴刺主呼出的热气吹拂在商剑子脸上,那对邃黑的瞳眸里隐隐流露烦躁与不耐,他压低声音威胁道:“别来碍事!”
      商崔嵬虽然狼狈,但目光坚定毫不退让:“那就告诉我,你为何要维护谈玄!为何对我有不同寻常的莫名敌意,又为何要救我!”
      裴戎胸口猛烈起伏了一下。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商崔嵬能够清晰看见对方眼底的动荡,就如同凝结的坚冰在那瞳眸中,叫人看见底下暗涌的黑潮。
      裴刺主抿紧嘴唇,垂于身侧的手臂微微颤动,手指松开又握紧,但他到底是忍了下来,没有将面前这头显然在强撑的倔驴揍晕过去。
      他用几次深呼吸令自己平静下来,将狭刀按在膝头,深深看进商崔嵬眼底:“白玉京……每年一度的桃花节还是由清壶殿尊主持?她还在亲手给城中成年的孩子加冠簪花么?”
      商崔嵬怔了怔,缓缓道:“六年前清壶师叔发现一处上古阵法后痴迷了进去,不但腾不出空暇主持桃花节,连人也变得深居简出起来。那个节礼我接手过三年,在我开始被师门外遣后,交由六殿轮流筹办。”
      裴戎道:“那倒是可惜,我记得白玉京里的孩子都很期待这个节礼,不仅意味着他们长大成人,更是难得能够拜见慈航殿尊,得殿尊几句勉力的时候。”
      裴戎又问:“徽草堂里教授丹法纂要的还是那位驼背的徐老头?”
      商崔嵬摇头道:“徐夫子一年前病逝,接替他的是无极殿的一位师兄。”
      裴戎缅怀一叹:“我记得,他曾把逃家后流荡在街头的我当成逃学幼童给拎回微草堂,在问遍各启蒙学班无人认领后,抱着我在后院里钓了一下午的鱼。”
      “还敢跟晚来领人的师尊大胆呛声,质问他为何不把我这个够年龄的孩子送来学堂启蒙,说他耽误了我……哈,这是我第一次瞧见我那不近人情的师尊被人训得抬不起头来,只狼狈称是的。”
      裴戎再问:“众生主的《杂阿含藏经》依旧在六殿弟子必修的典籍里?”
      商崔嵬轻轻“嗯”了一声。
      裴戎道:“我记得许久以前微草堂的先生们就联名要求撤下这部魔头写的经文,闹了近二十年,还未成功?”
      “当年几乎就要被他们给闹成了,但被天人师亲口否决。”
      ……
      两人一问一答间,商崔嵬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奇妙。
      裴戎说到的事情非是慈航绝密,但是一桩桩、一件件内容详实、细节契合,非是真正在白玉京生活过,极难说得这般鲜活详尽。
      商崔嵬的困惑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越发加深,脑袋被各种骇人猜测与荒唐胡思所占据,盯着对方对他摊开的掌心久久没有动作。
      “我手里没拿刀子,也没涂毒药。”裴戎嘲道,“罗浮剑子连握个手都不敢么?”
      商崔嵬沉默着,伸手缓缓握住。
      两人身体俱是一震,交握的双手似被蜇了一般微微刺痛。
      然后金光浮现,两枚纂纹自掌心显露,一者为“罗”,一者为“浮”,温暖耀眼,仿若将一颗太阳握在手中。
      商崔嵬感觉丹田内被此界压制的真元微微激荡起来,一股亲切暖意在经络间潺潺流动,那是相同的本源在彼此呼应。
      商崔嵬指尖颤抖起来,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你、你是……”
      此时此刻,裴戎的心情倒很平静。
      “还记得十六年前你在桃花节上策马游街时,曾将一枝桃花抛给两个躲在院墙内偷窥的孩子么?”
      商崔嵬道:“我不记得……你、你是……”
      裴戎道:“记不记得在你被册封为罗浮剑子时,有个被大觉师带来的捧剑童子,在把青川引交到你手里时久久不肯松手,还得你用糕点哄他。”
      “你、你是……”商崔嵬瞳仁不住震荡,他有所猜测,但又为那答案感到难以置信。
      瞧着商剑子如坐针毡的模样,裴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抬手捂住自己半张面孔,一面咳,一面笑,任凭狭刀歪倒滑落。
      他现在不愿去想什么后果、影响的,狠狠揉了一把脸,低声骂道:“老子懒得转弯抹角,我爹是裴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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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我爹裴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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