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49、心疾难医（修）

　　英雄这个词，裴戎听得最多的时候是在大觉师讲述裴昭的故事里。
　　在他年幼不知事的时候，以为“英雄”与“爹亲”一般，是独属于裴昭的称谓。后来他知道了，裴昭是英雄，但英雄不是裴昭。
　　再后来，他发现真正的英雄如裴昭、如欧阳无私那般都成了死人，而活着的“英雄”竟只是像他、像陆念慈那样戴在脸上的面具。
　　裴戎像是真的喝了太多，手扶石墙当着谈玄的面吐了，呕出一股一股的清液。他面色惨败，额渗虚汗，对于谈玄的焦急询问充耳不闻，只是冷静、仔细地处理好污迹。
　　谈玄的语气从关心逐渐变为质问，他寒声说道：“你若不肯开口，我便将你疑患重疾之事禀告霄河殿尊。”
　　裴戎这才理会他，抬手蹭了一把脸上的细汗：“别大惊小怪，不过是一门邪门刀法的反噬。”
　　谈玄不知阿鼻刀之事，关切道：“何种邪门刀法？”
　　裴戎道：“谈玄，你越界了。”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好友，也是一个警告。按照陆念慈的规矩，身为卧底的他们不该追问彼此隐蔽。
　　谈玄沉默，神色几多变化后最终恢复那副慢吞吞、懒洋洋的模样：“是我多嘴了。同你独处时，总以为我们还在白玉京中，是那对孤单相伴、无话不谈的孩童。
　　裴戎眼神有些动容，嘴唇微微扇阖，但说出来的话却是：“阿玄，我们已经长大了。”
　　谈玄就那样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叹道：“是啊，我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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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道器之争开启的第十五日。“谈崇光”率领血盟众人刚捣毁了苦海、慈航各一处据点，为了不被反扑围剿，他们转移来到城北的一座地下赌场。
　　作为盟主的“谈玄”得到一间独立厢房歇息。他将门窗紧闭，外面隐约传来摇骰子下注的声音，一些人在以赌博发泄小胜后的兴奋。裴戎需要他们对战事保持这种乐观热切的态势，也就没有去管束。
　　刺主靠桌而坐，桌上放着几碟零嘴和一壶烧酒。他执壶将酒盏斟满，没有喝，推向桌面另一侧。那里有影子抖动起来，白皙手指从阴影里伸出，端起瓷杯凑到唇边。像是从身上褪去一件漆黑斗篷，谈玄自影中现身。
　　“你再不放我出来，我就要憋死在里边儿了。就不能你我每天交换个把时辰，给我放放风？”
　　“如果你自己能够处理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我倒是不介意在你影子里躺到道器出现。如果你不希望‘谈崇光’面对刺客时突然横死街头，就给我闭嘴。”
　　说着，裴戎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一块合掌能握的檀木，开始雕刻。
　　这是一块珍贵的金药檀，产于万里之外的身毒，微香性温，能提神、降火、去痛。是他在多宝斋库房里挑选物资时一眼瞧中买下的。当时赵档头还以为他喜欢檀木，想要赠送一尊三尺高的金药檀千手观音像被他婉拒。
　　裴戎想要仿照阿蟾模样雕出一个小像，作为回到苦海后的礼物。选择的是蟾公子海岸喂鹰的场景。虽然只是利用短暂的空暇雕刻，但没过几天，阿蟾的身躯与停留在他臂膀上的飞鹰已经成形。纹路细腻，惟妙惟肖，仿佛随时要活过来。但主体的五官一刀未动。
　　裴戎本想就着御众师的容貌雕上去，但每当他脑海中浮现那张醴艳面孔，出现的并非阿蟾沐浴晨曦的清浅微笑，而是梵慧魔罗压住他进入他时逆着火光与风雨的眼神，犹如漆黑深海下的暗潮涡流，将他卷入、吞没、难以喘息……
　　刺主顿时感觉手里的木像犹如火炭般烧烫起来，一时抓握不住，任其滚落。谈玄眼疾手快地将之接住，左右打量：“怎么是个男的？”
　　裴戎冷着脸伸手抢了过来：“与你何干。”
　　谈玄打趣道：“刺主大人应该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对着这玩意儿思春的样子。我可不是瞎子，想装没看见也难。”
　　裴戎顿时不吭声了。这是刺主第一次在他发小面前心虚气弱，瞧得谈玄目光闪了闪，啧啧称奇道：“竟不知你这冰疙瘩比我还先开窍。”
　　“看来咱裴谈两家的儿子得靠谈某来生了。”说完，他吊儿郎当地跷起腿，磕着蚕豆，安安静静地欣赏起刺主的雕功。
　　这样轻轻放过的态度反倒令裴戎不太适应，他犹疑了一会儿，问道：“我以为你会问他是谁。”
　　谈玄慢悠悠地摆手：“不急，不急。”
　　“有一个心悦之人是好事，他能带给你宽慰，但也会成为你的弱点。我俩作为卧底，处境甚是危险，所以还是将他藏得严严实实为好。”
　　“等到以后，我俩逍遥了、解脱了，再劳烦你向我引荐这位‘弟婿’。”
　　弟婿……你敢在御众师面前这样叫他么？裴戎好笑地轻叱：“胡言乱语。”
　　他拇指摩挲过木雕，抹去尘屑，凝望那张依旧没有五官的面孔陷入沉思。他认定自己是喜欢阿蟾的，但不明白为何魔罗偏偏要横插一脚，以不容抗拒的强势闯入他，将他搅乱，令他动荡。
　　刺主在苦海打打杀杀的生活过分“单纯”，尽管他见惯那些放纵靡乱的男女之事，自己也拜御众师所赐尝试了一把。但雏儿就是雏儿，事情发生过后的耻辱与心慌不是单靠强装无事就能平复的，那时常入梦的火热痴缠也不是简单用一句“春梦而已”就能掩饰的。
　　有时候，裴戎深夜大汗淋漓地惊醒，伸手摸一把潮湿的褥子，他眼眶潮湿泛红地抿直双唇，心里头很是不甘。他不相信自己只是被梵慧魔罗操了一顿就跟身体被打上烙印似的食髓知味，也不相信龌龊□□能够压倒他对阿蟾的感情，但是梵慧魔罗……不，没有但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也不懂的，才令他这般混乱。
　　裴戎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抬眼看向谈玄，觉得他见多识广，成长环境也很正常，在属于崇光公子的传言里很有几段风流韵事。正考虑着要不要说出实情，请教对方。
　　忽然，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谈玄收走剩下的蚕豆和一碟子没人动过的桂花糕后，一个后仰融入影中。

　　得到“谈崇光”准许后门扉推开，进来的是魏灵光、柳潋、阿尔罕、风一笑、赵档头等人。
　　见血盟中的得力干将一个不落，裴戎便知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赵档头神色古怪地从袖中抽出三封信笺，递给盟主。
　　裴戎接过信笺展开，略扫一眼，眼底流露一丝惊讶。然后将信纸搁于桌面，垂眸深思。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信中讲了什么，令盟主如此凝重。裴戎也不打算吊人胃口，叫他们自行传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