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42、全面清洗（修）

　　夜尽天明，彻夜巡逻的各大门派终于能鸣金收兵，休息一番。
　　然而老天似乎看不惯他们闲着，还不等人躺上床去睡个囫囵觉。一则重大消息又将他们从屋中拽出，匆匆赶往西城与南城交界的菜市口。
　　那里，被慈航道子运来十五具苦海杀手的尸体一字排开，仿若当街贩售的猪肉。
　　今日商崔嵬没有出面，由一名慈航道子向众人宣告，苦海黑鸦的行迹已被他们勘破。过不了多久，慈航就能将之一网打尽，竭力保证大家在长泰城中的安全。
　　听闻此话，又亲眼见到刺奴尸首，众人心中略略松气。大部分人对慈航心生感激。有人趁机喊道：“关键时刻还是慈航道场高风亮节、行事仗义。”
　　菜市口顿时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慈航道子连连抱拳道此乃应尽之力，他没说几句便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无论真心假意，但也算作道器之争开启后长泰城中难得和乐融融的景象。

　　东城娉婷河架一石桥，桥拱入柳，栏筑石狮。桥上三名刺奴抱住十六匹红绸，一头系于石狮，另一头抛入水中。红绸随水流飘荡，绸面上用金线绣出梵文，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那是众生主年轻时所著经文《杂阿含藏经》。讲的是消业灭罪的禅语，究其本质而言与《地藏经》《般若波罗蜜心经》等一般慈悲恢宏，教人为善。
　　无人知晓“万魔之首”的众生主为何能写出这般足以成佛的经文，也没人能从里面推敲出什么暗藏的祸心。但世人心存惧念不敢研读，唯有苦海及其统治下的西夷诸国参诵。
　　苦海门徒们更是在此基础上演化出一项传统，出战时将绣满《杂阿含藏经》的绸缎抛入水中或挂于高处，让流水与清风诵读经文，以保佑他们百战百胜。
　　裴戎坐在河畔，袒露肩背与胸膛。他面孔苍白如雪，唇色更淡几分。身上满是不断渗血的伤口，整个人如同失色一般白得扎眼。
　　死人刀不愧是杀人杀我之刀。
　　昨夜与商崔嵬决斗到最后，他几乎要失去理智将这位同门当场斩杀。还好关键时刻尽最大的毅力逼迫狭刀停住，方才没有酿成大祸。
　　当时商崔嵬因为被敌人打败又被放过性命的双重打击搅乱了脑子，没有注意到他对手说话的含混不清。为了让自己清醒，裴戎已将腔膛内壁咬得鲜血淋漓。
　　死人刀在惩罚裴戎。因为裴戎未能满足它杀生的欲望，这头贪婪凶兽便将矛头调转。刺主只感觉经络里好似被千万冰刀刮过，皮肤上崩裂出无数细小伤口，令他流血难止，且剧痛难当。尽管用尽伤药灵丹，但每隔一段时间血液便会将糊在伤口上的药物冲散。
　　如此危险的状态持续整整一日，裴戎只好蹲在河边，方便他随时掬起河中凉水刷洗身上的血污。

　　十一捧着一个托盘走近。裴戎端起盘中一碗猩红液体，扬脖饮尽。入口腥腻苦涩，但他喝得面不改色。落腹后泛起燥热，像是有新鲜的血液补充入身体，令他惨白的面色稍微好上几分。
　　这是新鲜的红锦鹿血，最是养气补血，常用于补养难产血崩的妇人，对于裴戎这种情况亦是对症。
　　裴戎感觉自己情况好些，再看铺陈盘中的纸张，上面写有三行小字。
　　第一行，是投效苦海的势力；第二行，是投靠慈航的势力；第三行是决心中立的势力。这些中立势力又被分成三类。其中画叉的，是屠掉的门派。画圈的，是裴戎推测的慈航诱饵。
　　慈航每夜埋伏在诱饵门派周围，若是苦海没有选中诱饵，他们便要匆匆赶去发出求救信号的宗门。根据路程不同，慈航赶来的时间也不同。裴戎据此关窍推测出慈航诱饵分布的大致范围。
　　刺主提笔，在几个名字上重重一点——卫宁庄、素女宫、藏情殿与玲珑多宝斋。
　　卫宁庄地处凉州，与北漠接壤，坐落于古漠挞大沙漠，是游牧部落的地盘。那里以刀戮王为首领的大雁城与以陀罗尼率领的匈奴王朝正在交战。盖因庄主风卿羽与刀戮王交好，卫宁庄或明或暗参与了古漠挞的战争，门下弟子是少有经历血火洗礼的战士。算是一个颇为扎手的点子。
　　素女宫与藏情殿则是相生相依，对外极为团结，攻击他们的道侣会比攻击他们自身遭到更加猛烈的反抗。两方携手，常常会展现出不同寻常的力量。也需谨慎对待。
　　裴戎目光掠过这三个名字，最终落在玲珑多宝斋上。思忖片刻，转头问十一道：“中立门派目前反应如何？”
　　十一根据散布在外的探子所获情报总结道：“在我等十日屠九门的威慑之下，他们已然坐之不住，不停在暗中联络，似是寻求联合，但在谁来领导联盟之事上迟迟无法达成协议。因而那所谓的联盟极为松散，只约定在遭遇暗杀时相互援助。”
　　十一冷笑：“不过这种没有约束力的盟约几乎得不到实现，与其期望那些临时盟友舍己为人，还莫如期待慈航的伪君子为了他们的面子出手营救。”
　　裴戎手指摩挲着下颌，调笑道：“但是慈航的营救烫手得很。”
　　“一旦接下便是欠了对方一个大大的人情，接下来争夺道器如何还有脸面出手？”
　　“可若孤军奋战，只会被我们逐个击破。因而联盟之举势在必行。瞧瞧，十一，我们的机会来了。”
　　说罢，他拍了拍手。几名刺奴扛着六具棺材来到刺主面前。领头之人手掌狭刀，单膝跪地：“大人，您吩咐的东西属下已经全部备好。”
　　他起身抽刀撬开棺盖，各色奇珍异宝、秘籍宝兵暴露于阳光下。一部分是他们屠灭宗门时收罗的，一部分是刺主自掏的腰包。
　　裴戎吩咐十一道：“抬着这些东西去见玲珑多宝斋的大档头。告诉他，我苦海行事向来大方。若他能接下我的条件，这六棺财物只是定金，后续价钱由他开口。若执意不从，那就请他往这棺木中躺一躺。”
　　十一抱拳：“属下定会与之分说明白。这么一宗好生意，想来大档头那般有见识的人物必然不会拒绝。”
　　十一领命离去后，裴戎吹起一声长哨，天边一道鹰啸嘹亮相和。铁背鹰飞旋而下，钩爪一探，落于主人扬起的手臂。鸟儿口中咕咕，撒娇似的蹭了蹭主人掌心。刺主亲昵地摸了摸它头顶绒毛，摸出一枚玉牌挂于鹰爪，轻声嘱咐：“去吧。”
　　铁背鹰振翅而起，御风飞翔，片刻后来到戮部驻地。
　　这十一日里，拓跋飞沙过得十分清闲，不是招待投靠他的魔道宗门饮酒作乐，便是组织小规模的突袭来拖延慈航营救中立门派的时间。
　　这种任务在拓跋飞沙看来，简直大材小用。他很想将一些譬如“想压住戮部不给建功机会直言便是，何必耍些不阴不阳的伎俩”的怪话怼在裴戎脸上。但裴戎是此次任务中御众师亲自任命的主事人，若他越权擅为，少不得又要挨上一通鞭子。
　　拓跋飞沙摸了摸后背烂皮长好后留下的疤痕，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鬼脸。大呼无聊后，在营地里举办一场角力比赛。
　　十多个脱得光溜溜的戮奴抱在一起，贴身肉搏。戮奴们大笑着、嬉闹着，将一坛坛酒水泼在参赛者的身上，扯着粗野嗓门呐喊助威。兴致高昂间，从一堆涂脂抹粉的女人中拽出一个，掰开双腿，席地幕天地打起滚来。
　　拓跋飞沙看得乐呵，从身旁茶盘里抓起一把金子，下雨一般洒在场中捶胸嘶吼的胜者身上。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鹰啸。拓跋飞沙抬头，见一道黑点落下。他抬手一抄，接住被飞鹰扔下的东西。手掌摊开露出一枚玉牌，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牌面上的“戮”字。
　　他哈哈大笑，抬脚踹翻身边的桌子，酒水、金子哗啦啦倾洒一地。吊起嗓门一声长啸，将营中戮奴召集一处，高举玉牌：“戮字令出，不留活口。”
　　“阴沟里的耗子已经完成他们的任务，接下来该轮到狮子与猛虎登场了。”
　　刹那间，戮部营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

　　苦海戮部正在忙碌备战，同一时间，谈玄领着魏灵光悠闲逛街。
　　虽然与裴戎失去联系，但谈玄凭借自己收集的情报、敏锐的嗅觉以及对裴戎的了解，推测出刺部大致暗杀的对象。
　　他插科打诨地哄骗魏灵光一日换一个住处，以避开厮杀地界。
　　今日他又骗小和尚，说自己“星宿不利，与水犯冲”，要离开此前临河的客栈去寻一处没水的地方歇脚。
　　小和尚有些怀疑，但被谈玄从《易经》说到《黄帝内经》，从星宿八字对人生的影响，说到客栈老板终日站着不坐还颠脚，必是水冲星宫犯了痔疮……一通接着一通的道理，砸得小和尚晕头转向，任凭谈玄牵着鼻子东走西游。
　　这时，有一个头裹布巾的冷峻青年与谈玄擦肩而过。谈玄只觉得脖子一痒，似有活物钻入肩窝，心道，裴戎回来了。
　　拇指大小的裴戎盘腿坐于谈玄肩头，伸出小手握住他的耳垂：“时机已至，今夜拓跋飞沙将率领戮部倾巢而出，对中立门派发动全面清洗。”
　　谈玄托着长长的调子“哦”了一声，道：“你的决定是？”
　　裴戎道：“依你卜卦所言，前去素女宫、藏情殿。”
　　“此刻中立联盟一盘散沙，群龙无首。危急时刻，极需一个威望、实力并重之人站出来，振臂高呼。他们需要一个英雄，我们便给他一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