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睡啊》大雨务

21、羽毛

　　羽毛gl（上）
　　一、
　　我叫归，自从被看守万兽园的好心仙人捡来养后，已经在这园里呆了接近四百年。

　　四百年的时光对我来说并没有感觉很漫长，毕竟每天都会有飞升上来的道人照例被召集到这里领养一兽做宠物，而我作为被摆在最外围的鸟园中的一员，向来是最容易被观察的，于是四百年来，每天我都能听到这样的话，而这也是让我觉得每天都过着同样的日子的原因——

　　“哇，这鸟怎么一根毛都没有？”
　　呵呵，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我瞥了一眼站在园外的那些仙人们，心中想着看不上我才好，我也不稀罕你们呢。

　　这当然不是说的气话，是真心话。

　　因为万兽园中讨厌我排斥我的仙兽再多，只要有那个好心仙人在，就足以让我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园子里一年又过了一年。

　　好心仙人对园里的动物都很好，尤其是对我。
　　她每天都会帮我擦拭身体，喂我吃仙草，又会为了我而奔跑于炼丹室与古籍屋。
　　其他仙兽看我如此被格外照顾而嫉妒羡慕，我也会哼哧着仰首挺胸做出高傲状来。

　　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仙兽说些不好听的话：“要不是你迟迟不长毛又不长身体，仙人也不会这么劳累。”
　　“就是就是，我呆在仙人身边三百年了，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仙兽。”
　　“对啊，我看你根本不是仙兽，就是一只妖怪而已！”
　　“天呐，我们中间混入了一只妖怪！”那些个仙兽们都做出吃惊状，但碍于五官限制，在我看来也只有隔壁园子里的猫科动物最为传神。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我除了一开始的激昂反驳，此后再也没有回应过。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天上那么多仙兽，一批换了一批，堵住这只的嘴，还有下一只会这样说。
　　就算他们不说，心里也会这样想。
　　再者，只要好心仙人喜欢我不就好了？

　　我扭头舔舔自己光溜溜的翅膀，换来“都没有毛她是在打理什么”的嘲笑，但我置若罔闻。
　　嗯，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看到他们每天都会比拼谁的身上的羽毛或者毛发更加漂亮的时候，我也会觉得有点寂寞。
　　真的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啦。

　　二、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好心仙人也要离开了。

　　我听到别人在说好心仙人的事迹。
　　自在凡间时便擅长照顾与饲养各地动物，跑的飞的游的爬的，在她手下都能得到婴儿般舒适又安逸的日子。
　　而飞升到了天上后，担上了这样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照顾着成千上万只仙兽，众仙无一不对她赞不绝口，故而升她为上级仙。

　　哪有上级仙伺候仙兽的道理？
　　理所当然的，她要离开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
　　不单单是因为那天好心仙人跟我告别，也因为那天我被一个刚飞升上来的道人给领走了。

　　那个道人名唤乔山真人。因为她是在一座名唤乔山的山上飞升的。

　　我至今也搞不懂她为何会选中我，是因为好心仙人对她说我很乖巧懂事，还是因为她如万年雪山般那样高清冷漠，故而我光溜溜的缺点乃至我整只鸟都没被她看在眼里？
　　我猜原因是后者，毕竟她是四百年来第一个第一次看到我却没有说“哇，这鸟怎么一根毛都没有？”的仙人。

　　虽然她把我带回她的小宫殿后就对我不闻不问，但不管怎样，我到底算是有个主人。

　　宫殿不比万兽园，除了她跟我就没有别人，冷清得很。
　　但我在万兽园里听到的都是冷嘲热讽，所以冷清对我来说再好不过。

　　只是难免会觉得有点寂寞罢了。

　　除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外，其他的好似跟在万兽园也没什么区别。
　　但终究还是不同的。
　　我记得在万兽园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被领走的仙兽在主人的陪同下“回娘家”，跟好心仙人撒撒娇，跟关系好的仙兽唠唠嗑，而自己便在一旁听着他们说他们的主人对他们多么好，一边鄙夷不屑一边偷偷幻想。

　　但现实也不过如此，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
　　嗯，就是这样吧。

　　三、
　　乔山真人是个很无趣的人，她不苟言笑，永远板着一张木头脸，每天除了炼丹还是炼丹。

　　我被她扔在宫殿里一个月后，她才似乎想起来她领了我这么一只仙兽，走过来要喂我一颗丹药。

　　乖乖，不对我好就算了，竟然还拿我试药！

　　我怒而挥翅打掉那颗丹药，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拧着眉说：“它能助你一个月不吃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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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错了吧，这哪是助我？明明是助你！

　　我用“既然没想养我干嘛领我”的眼神看她，她倒是淡然，说：“我急着回来炼丹，你正好离我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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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早就猜想她定然不会是因为好心仙人的话而领我，但我没想到的是，她是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我是我。

　　嗯，换个角度想，她是把我的所有缺点都给忽略了呢。

　　我平静地看着她，许久张开喙叼起丹药吞下，继而拖着过了四百年依旧小得就像刚出生的小鸡一样的身体离开了。

　　此后我跟她开始有了交集，每一个月她就会来喂我一颗丹药。
　　我本以为我们两个人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不想后来的一件事，让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四、
　　那天我偷偷溜回去了万兽园，想要看看熟悉的地方。

　　里边多了许多没见过的仙兽，还有一个新上任的下级仙。
　　我趁着下级仙没注意，溜进原先呆过的飞禽园里吃仙草。

　　虽然真人给的丹药确实能让我不吃不喝一个月，但吃的多了，我也会想念仙草的味道。
　　不想刚吃了两口，我便被人给踩住了脑袋。

　　“哇，哪里来的鸟这么丑？一根毛都没有。”踩着我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仙鹤，一边说着一边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
　　我咽下嘴中的仙草，说：“看什么看？你又好看到哪里去？眼睛丑死了，还没我的大咧。”
　　仙鹤一听就怒了，用喙来戳我的身体。
　　我脚下一用力，滑溜溜的身体便滑开了去，害得他一对利喙啄了一地土，叫一旁的仙兽都哈哈笑了起来。

　　“不准笑！”他大叫，我看着他小小的双眼里是大大的怒火，暗叫不好，但还未来得及跑开，便被另外两只仙鹤给夹击了去，一人一边踩着我的翅膀，叫我不能动弹。

　　“你的眼睛很大吗？再大，瞎了也没用吧。”他说着恶毒的话，我一边害怕一边心想现在的仙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么歹毒的兽竟然也能成为仙兽。
　　我本以为自己会如他所说成为瞎子，可我没想到的是，她来了。

　　“放开她。”站在园外的她伸出手来直直地指着被踩住的我，面上依旧毫无表情，话中的寒意却叫人不敢违背半分。
　　她定定地看着狼狈的我，用冰冷的语气接着道：“她是我领养的仙兽。”

　　真凶啊，但是我为什么却觉得那么温暖？温暖得叫我想哭。

　　我果然是寂寞太久了啊。

　　羽毛gl（下）
　　五、
　　我被她带回了她的小宫殿，她看到我身上的蹭伤，难得不直接扔一颗丹药过来，而是亲手一点一点地帮我抹了药。

　　我动动翅膀，想表示感谢却又不敢也羞于对她做出亲昵的动作。
　　反倒是她似乎跟我很熟稔般地抱起我，说：“身上都是灰，先去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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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要帮我洗澡，为什么还要帮我擦药？

　　我想这人一定是傻子，但只要对我好，她再多的不好我也会假装没看见。

　　洗完澡后，她重新帮我擦了一边药，而后摸着我的背部，似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什么你不长毛呢？”
　　我也想知道啊。
　　“没关系，我会让你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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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就在我以为她要开始对我好的时候，就真的要拿我试药了吧？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她没有拿我试药，而是学着好心仙人那样去跑古籍屋。

　　听别人说她在凡间时慧根便已经长了出来，飞升后更是样样都比别人出色几分，而从她翻阅古籍的速度来看，这点并非子虚乌有。

　　于是她每天就变成了炼丹，喂我仙草，翻古籍。
　　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长出来羽毛，但我喜欢且感动于她为了我而做某事的坚持。

　　我想，我也并非一无是处，你们看，我也是有人疼的呢。

　　六、
　　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乔山真人好生伺候着过了不到一百年，身子竟然比在好心仙人手下要胖了些。

　　某天照着水面，看着倒影我正在想这是不是因为心宽体胖的时候，她突然出现了。

　　奇怪，这时候不应该在炼丹吗？
　　我张开喙叫了一声，似鹤非鹤，没人能够形容明白我的叫声，但也算好听就是了。

　　而她听见我的叫声，露出了一个略微有些复杂的表情。
　　我觉得奇怪，因为她嫌少有什么面部变化，而且她又不是第一次听到我叫啊。

　　正疑惑着，她已经走到我的面前。
　　她蹲下身，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手上的古籍扔进空间戒中，然后目光炙热地看着我，似乎第一次看到我一样。

　　我向来因为外貌而被注视惯了，但这次却莫名有些不适应。
　　我撇过头，却听她轻声问：“你想有人形吗？”
　　我一愣。
　　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会帮你的。”
　　我沉默，隐隐觉得她这句话好似跟她要喂我丹药一样有类似的地方。但我最终却没有反驳，只心想，随便吧，怎样都好。

　　谁让你对我好呢？

　　七、
　　我在她的帮助下，终于能幻化出了人形。
　　我没有头发，但是我知道我是好看的。这点从她难得带上一点笑意的眼角看得出来。

　　我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

　　我能用双手去触摸被褥，能趴在门槛看彩霞，能用双腿去踩水滩，能大叫说话，能笑着扑到她的身上，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
　　她有些惊讶于我的主动亲近，毕竟我虽然不曾说过，但确实都一直尽量减少我与她的肢体接触。

　　可我现在无所谓了呀。
　　我有了人形，不用再担心蹭过去的时候因为被注意到没有羽毛很是丑陋而被厌恶地推开。
　　我真的很开心。

　　八、
　　有了人形后，她对我也不一样了。
　　她教我怎么生活，教我如何表达情绪，这些我都学得很快，唯独她教我的情爱我怎么也学不会。

　　“也是，不能操之过急。”她喃喃自语，我没注意听，只心想明天怎么应付过去去见另外一只有人形的仙兽。

　　是的，我有人形后，她开始给我安排见其他的仙兽。
　　就好似月老那样，看到我跟哪只仙兽稍微有点亲密的举动就很开心，看到我完全不理会对方就皱眉。

　　真是奇怪，为什么她这么担心我的感情问题？
　　我可不想喜欢上谁，这样无疑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本钱。

　　我走神地整理着我身上的衣裳，突然心底感到一阵恶寒，抬头一看，便见一支冰箭朝她射去。
　　我瞳孔猛地缩起，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扑了过去将她压倒在地，而下一瞬，那支冰箭便擦着我的身体飞过。

　　“谁这么没有道德心啊！”我站起来大叫，看到两个仙童一脸惶恐地踩着祥云飞来，便叉着腰怒声教训他们，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仙兽，哪怕对方是仙童，也是没有资格对着他们大叫的。

　　指着两个仙童教训的我并不知道她在我的背后是怎样看我的。
　　我只知道回到宫殿后，她夸了一遍我的护主，然后便摸着我的头，突然亲了下来。

　　九、
　　她不再安排我去见其他仙兽，这是好事。
　　但让我感到苦恼的是，她莫名与我亲近起来。

　　自从上次被她亲了过后，我不敢再正眼看她。
　　她以为我是害羞，但只有我知道我在害怕。

　　像好心仙人那样对我就好啦，喂我吃的，帮我洗澡，开心的时候对我笑，不开心的时候不要管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多好啊？
　　我害怕啊，对我太好的话，我会忍不住贪心地想要更多，从而不顾一切地付出来满足我的欲望，最后把自己也给赔上了。

　　可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情爱是无法控制的。

　　我喜欢对我好的人。
　　除了好心仙人，她是第二个。而她比好心仙人给我的更多。

　　晚上，我躺在温暖的床上，想起木讷的她笨拙地给我做仙草蜜，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起来。
　　真好啊，我也有人喜欢呢。

　　十、
　　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我习惯了她对我的好。

　　我们两个人不再生疏，会一起吃饭种药，一起磨药制丹。
　　她会带我去看彩霞，我会送她一条嫩柳。
　　我喜欢也享受这样的生活，但某天，我为她送去烁星的时候，她没有接过那颗发烫的星星，而是握着我的手，问：“你喜欢我吗？”
　　我心下一动，脱口而出：“喜欢。”
　　但她却是苦笑一声，松开了我的手。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已经戳破了我的谎言。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但又跟她说的有些不一样。

　　“晚上来我房里。”在我慌乱的时候，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明明以前有时候我也会去她房里玩儿，但这次不知怎的，我一听，便立马红了耳朵。

　　天黑了，我慢吞吞地挪到她的房间。
　　她坐在床上冲我招手，但走到离床还有两步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把我拽了过去。

　　“你不是喜欢我吗？”在我下意识地挣扎的时候，她轻声问道。
　　我一怔，她便接着问：“你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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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怕这是个梦啊。

　　我愣愣的，任由她亲吻我的眼，鼻，最后是嘴，舌。
　　许久，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小心翼翼的，就怕下一秒梦就醒了。

　　但她温柔地笑了，抚摸着我光溜溜的头顶，道：“傻瓜，喜欢啊。”
　　听了这句话，我视线一模糊，眼泪便从眼角流了出来。
　　真好啊，有人喜欢我呢。

　　十一、
　　我长头发了。

　　我挠着发痒的头，挠着挠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冲到池边一看，然后被头顶上那一小层毛发给惊呆了。

　　“乔山！乔山！”我开心坏了，跑过去扑到她的怀中给她看我的头顶，“乔山你看，我长头发啦！！”
　　她一愣，继而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来，说：“恭喜你。”
　　而我太过开心，以至于错过了她眼中的炽热，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亲吻她的唇，说：“等它再长长些，我就变回原形给你看。”
　　我的原形不再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有，一定要比其他仙兽好看多啦。

　　可我没想到的是，等到我长发及腰的时候，我变回原形欣喜地给她看我金光闪闪的羽毛时，她一笑，然后说：“能送我吗？”
　　我愣住，“送什么？”
　　“羽毛。”她依旧温柔。
　　我想，她对我这么好，送她一根羽毛算什么？

　　于是我自己用喙揪下我心口上的一根羽毛，亮着双眸递到她的眼前。
　　但是她说：“不够哦。”
　　一根，两根，三根……全部。
　　真疼啊。

　　我抖着再次变回光秃秃的身体缩在地上，用又害怕又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过来抱抱我亲亲我好不好？
　　你对我好，再疼我也都忍得住啦。

　　可她对我说：“你能哭一下吗？凤凰的眼泪，也是一味难得的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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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啊。

　　我想说我那么勇敢，我哪怕要被仙鹤给啄瞎眼的时候，我都没哭，现在怎么可能哭得出来呢？
　　但只看到她眼中熊熊燃烧着的贪婪，我便忍不住咧开嘴哭了。

　　贪婪，贪婪，只有贪婪。
　　给我的喜欢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啊，是了，当初你说喜欢我，是摸着我的头啊。

　　十二、
　　我不再变成人形，拖着依旧光秃秃的身体回到了万兽园，在仙兽们的嘲笑声中一点一点慢吞吞地挖了一个洞。
　　你看，这个洞小小的多好啊，我跳在里边缩起来就谁都看不到我了。

　　我在万兽园里不再跟谁说话，肚子饿了就吃点仙草，吃完就窝在洞里等日子过去。
　　真是奇怪，为什么以前的我会觉得寂寞呢？明明一个人才是最好的呀。

　　因为我太没用了啊，我太怕疼了，自己拔自己的羽毛的疼，流眼泪的疼，我再也不想尝试了啊。
　　只有一个人，才能谁都伤不了我。
　　所以，就让我一个人吧，我会习惯寂寞的。
　　嗯，真的会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