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南望》夜幽梦

111、鞭笞

　　弦歌醒来的时候，凌悠扬已经乖乖回到他所在的那个牢房，一副被遗弃的小动物般的模样蜷缩在角落里，眼睛依旧闭着。根本让人无法想象出他昨晚得意万分睡过来的模样。两个牢房的锁又重新被扣上，弦歌抱着被子，专心致志地欣赏凌悠扬睡着时的模样，边看边笑。

　　“皇上驾到。”

　　弦歌的目光向大门望去，看见杨啸带着几个官兵就走进来。无视弦歌冰冷的目光，杨啸规规矩矩地唤道，“太傅，昨晚睡得还行吗？”

　　“跟府邸里的床自然是比不来，太好的东西微臣也强求不来。”弦歌的态度很随和，“劳得皇上挂心，微臣万死难辞。”

　　杨啸来之前就猜到弦歌会讽刺，心里难受，可脸上倒没太大反应，“太傅若是有其他需要尽可吩咐狱卒，他们都会一一照办。”

　　凌悠扬此时缓缓睁开眼睛，看上去似乎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皇上若是有心让弦歌在这里过得舒服一些，就应该把这个空洞的牢房好好装扮一番。比如说，先叫人好好打扫，然后拿大好的地毯铺盖，把床啊，幔帘啊，桌子啊，书架啊全部都拿来，最好再添些装饰品……诸如此类的做下去，把牢房装点得像宫殿，这样弦歌住得就舒服多了。”

　　虽然凌悠扬说得真心诚意，不过杨啸却是把这话当成嘲讽来听。他站在凌悠扬的牢房前，心思深沉，嘴角浅浅一笑，“太傅跟朕说你是玄昭帝的时候，朕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的确是大名鼎鼎的玄昭帝。”

　　凌悠扬眉一挑，漫不经心道，“你的年纪不大吧，老婆还没娶孩子还没生，怎么就学得虚伪得像个老头子一样？”他说话的口吻丝毫没有帝王该有的高傲尊贵，不过却会让闻者心底生寒，“杨啸，不用在我面前玩把戏，你虽然没见过我，可是昨天晚上就应该知道我是谁吧？”凌悠扬的黑眸深不见底，轻飘飘扫他一眼，怔了怔，复又笑道，“难道凌楠没有告诉我是谁？”

　　弦歌的目光也倏然望去。

　　杨啸面不改色，不让旁人看出他心里的想法，“不要在朕面前自以为是的说话，不论你被抓进来之前是什么，现在不过是朕的阶下囚。”

　　凌悠扬莫名其妙地笑出声，“小皇帝莫非打算杀了我？那恐怕会为你带来不小的麻烦。”

　　“如果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只要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那又有谁会知道你的死因呢？”杨啸也笑了，脸上挂着小小的酒窝，“如果朕把你放出去，那才是麻烦多多。依着玄昭帝的脾性，不报复就出奇了。”

　　凌悠扬逗趣道，“弦歌也是知情者，你会把她也杀了？”

　　杨啸脸上笑容一僵，狠狠瞪凌悠扬一眼，“太傅的脾气朕最清楚不过，她也许会怨恨在心，可等你真正死了，她断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而为难朕，反而会拼命帮朕遮掩。”

　　凌悠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这样吗？”眼神一溜，他朝着对面的弦歌笑道，“弦歌，若杨啸在这里杀了我，你会怎么样？”

　　“昨晚不是说过了吗？”弦歌笑眯眯的，眼底暗藏杀意，“如果你死了我会过怎样的生活，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

　　凌悠扬瑟缩一下，摇头叹气。眼前的气氛很沉重，他两手一摊，无奈道，“杨啸你也说了，我如今不过是阶下囚，如果你真要杀我，你以为我能怎么样？”

　　“哼，朕现在还没有杀了你的打算。”杨啸的神情忠厚坦诚，看他的模样，几乎都能看见他身后的佛光，可嘴里出口的言语却绝情绝心，“但是，据朕所知，当年太傅落在你手里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你当年怎么对她的，今日朕就当为师报仇，一一还到你身上。”

　　“皇上，”弦歌的语调云淡风轻，黑眸一瞬不瞬，“你确定你是在替微臣报仇？”

　　杨啸站在原地不动，身体僵硬，他不敢转身去看弦歌，“来人，把凌悠扬给拉出来！”

　　“杨啸，被鞭打一顿也不算什么，我也不是没被打过。”凌悠扬看上去很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不过，你是弦歌的弟子，我也可以当你的长辈了。我好心提醒你一份，小孩子不要太自以为是，否则哪天就砸了自己的脚。”

　　杨啸恼羞成怒，他最恨别人说他还是小孩子。不久前他架空弦歌手中权力的时候，遇到最大的阻力，除了弦歌本身在朝中的威信之外，还有就是他的年龄。很多朝臣嘴上不说，可他知道，他们心里都觉得他尚且年幼，不该这么早就执掌朝政。十多年来，雀南国在弦歌摄政的情况之下，繁荣昌盛许多，官员们都已经习惯这一套管理模式了。杨啸一意孤行，执意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势，朝廷重臣都担心朝廷将来发展不妙，坦白说，就是不够信任杨啸。

　　后来，一切可以顺利发展全靠弦歌的大力支持，朝臣们看到连摄政王都干脆地放手了，也就纷纷配合杨啸。虽然所有的官员的信心不可能一下子就凝聚在杨啸身上，但凡事都会第一个找皇帝商量了。本来，现在这段时间是杨啸的重要时期，他根本不该把弦歌关在牢里。弦歌在雀南国朝政的影响不可谓不小，即使她什么不也做，光是在朝堂上这么一站也可以给朝臣们诸多信心。只要她还待在杨啸身边，朝臣都会觉得皇帝身边还有个摄政王跟着，总不至于出错。

　　杨啸总结到最后，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凌悠扬一语中的，瞬间就把杨啸额度脾气惹上来了。“凌悠扬，朕也教你一件事。”他眯眼盯着，“在身为阶下囚的时候，千万不要大放厥词，那只会给你自己添麻烦而已。”

　　凌悠扬笑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是小孩子脾气，我说一句你就非得回一句。”

　　杨啸不愿意牺牲形象大发脾气，只能忍啊忍，沉声道，“给朕狠狠地鞭打！”

　　“皇上，您要做什么微臣无语置评。”弦歌冷眼旁观，即使她想插手也插手不了，“微臣无法阻止你，可是，等您发泄完以后，微臣恳请你派个御医进来。”

　　杨啸老半晌都没说话，看到弦歌诚挚的眼神，他根本拒绝不了。在他心里本就对弦歌充满亏欠，把她关进来也实非他所愿，最终，他颔首，“朕就遂了太傅的心愿。”

　　“谢皇上。”

　　被弦歌这么一插话，杨啸顿时冷静许多，刚才的火气也一下子都没了。他心里也清楚，雀南国和极东国应该继续保持和平友好的关系，他本来也没打算对极东国对凌悠扬做什么的，凌楠根本没和他做什么交易，凌楠不过提醒他“符弦歌大概会离开”，然后说有人会来带走她，让他注意。前两天，凌楠派人秘密传信给他，给了他具体的时间，说是那人已经到达符弦歌的府邸，这才有了之前搜查的那一幕。

　　他的确没有想到，抓的是人竟是凌悠扬！在讨厌的情绪之下，杨啸对他还是一分佩服的。堂堂极东国的皇帝居然屈尊跑到邻国，只是为了太傅而已。当然，在杨啸心里，符弦歌无所不能，这天下没有配得上她的英雄，但是，对方既然是凌悠扬，虽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也可以勉强凑合。
　　凌楠是个怎样的人，杨啸还是知道的。凌楠的话能不能信，杨啸心里也是清楚的。现在，他把凌楠的刻毒用心放在一旁，究竟能不能放走凌悠扬，在杨啸心里的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即使他最后因为弦歌妥协，答应饶凌悠扬一命，也绝不会放他离开地牢。这样的人，放出去太危险。

　　眼前是鞭子一抽一抽，狠厉的劲道几乎要把空气都划破。粗长的鞭子甩到凌悠扬赤裸的上半身，斑驳血迹的红印一道又一道，鼻子里可以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凌悠扬神色淡然，偶尔皱一下眉，可也很快释然。

　　相较之下，弦歌的反应更令杨啸心惊。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五指用力抓住铁栅栏，面色苍白得几乎随时都会倒下，面无表情，死寂一般的沉默。

　　杨啸害怕了，害怕这样的弦歌会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住手。”他喝止狱卒，长叹一口气，“够了，把他关回牢里。现在出去叫个大夫进来。”

　　“是。”

　　“太傅。”杨啸不敢正视弦歌的眼睛，“朕先走了，朕会吩咐御厨做些你喜欢吃的送进来。”

　　弦歌瞥他一眼，没说话。

　　杨啸鼓足勇气，再度开口，“朕很快就会放你出来的。”

　　这次，弦歌笑了一下，冷冽地几乎可冻死人的笑容，“需要微臣叩谢跪恩吗？”

　　杨啸摇头，“当然……”话说到一半，匆忙抬头间迎上弦歌的目光，他心中一凉，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离开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