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十四章 ...

  •   大周二十九年冬月,乱象方定,天下空虚。

      新帝初登,急于立威,因而不顾朝臣谏言,欲出兵北伐。时任宰相几番劝阻无果,决意以死明志,于麟德殿中血溅当场。

      ——江文渊冒着漫山大雪将这消息带给容希的时候,后者正在午睡。

      山上少有来客,紧闭的房门被大力推开,一道修长的人影逆光立在门前。恍惚之间,容希以为是婄姜回来了,连忙从床头的凳子上捞过外袍。

      袍子还未披上身,他悬在半空的手一顿:“文渊?”

      那青年满身风雪而来,身上的江湖气却不减,因着天冷,那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上微微泛着红。他抿着唇,一手紧紧握在腰间的佩剑上,握得指节泛白也浑然不知,只是远远地将容希望住。

      江文渊素来洒脱随性,容希少见他如此形容,想来山下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两三下系好衣带,便寻了鞋起身。

      “怎么来得如此匆忙?”江文渊阖门进了屋,容希斟了盏热茶递到他手上,看他风尘仆仆瞳色深深,这事儿怕是小不了。

      “新朝初建,朝中小人横行,梁齐听信谗言,要出兵南齐。”江文渊不是乐于拐弯抹角的人,他抿了一口茶,上来就挑明来意。

      凭梁齐这样的心思竟也会自寻死路,容希像是没想到:“朝中无人阻止?”

      “有。”江文渊将茶盏转了两转,话到临头却难以启齿。他颇为踌躇地看了看容希,“周室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朝里的老臣都看不过眼,便由汪公领头拟了万言书。”

      “恩师?”他口中的汪公便是当朝宰相,亦是容希的授业恩师。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容希执着茶壶,朝他盏中续了些水,追问道,“恩师如何?”

      “汪公他一世忠义,几次进言都被挡了回来,自然气不过。”江文渊狠狠捏住茶杯,“梁齐出兵前一日,汪公他…当堂死谏,血溅御前。”

      ——“没能、没能救下来…”

      汪训是容希与梁牧之的先生,多年来如师亦如父。容希年纪轻轻却能在朝中稳坐高位,这些年少不得汪训的扶助,那日在麟德殿前,若非是他拼命保全,容希只怕也早已不在世间。

      眼下听得恩师死讯,容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用力闭了闭眼:“恩师可有留什么话?”

      茶壶里的水斟落到桌上,容希执壶的手抖得厉害,他这样心思敏锐的人也变得避重就轻,江文渊胸口的不痛快更甚:“国将不国,老臣却无能为力。汪公说他愧对先帝,愧对万民,万死难辞其咎。”

      “天下当乃有德者居之,他只望后来者以他为鉴,以陛下为鉴。”

      “万死难辞其咎。”将这话轻声重复一遍,容希死死盯住桌上的水迹,搁在桌角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成拳,“恩师何时大礼?”

      “十数日前。”

      余下的话虽然很难令人接受,但江文渊还是如实地说给他听,“汪公当着满朝公卿斥责梁齐,彻底惹怒了他,因而遗体未能、未能葬回汪家墓园。”

      “汪氏一族也在大礼后,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么重的字眼,脑中一遍一遍回想过那些熟悉的面庞,容希忽然咳起来,江文渊赶紧倒了杯茶给他。

      许是咳得太过用力,他眼中斟出两滴泪来。落到台面上,泪水与茶水融为一体,一如那百年忠烈之家,转眼间再无踪迹。

      “殿下那边怎么说?”他推开江文渊递来的茶水,仅凭一己之力压下喉咙口的不适。悲伤无用,容希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到正事上。

      “牧之气极,扬言要手刃梁齐。他说这话的时候殿下也在,但殿下什么也没说。”

      汪训殒命,论哀痛,梁牧之和江文渊的哀痛不比容希少。一个是恩师,一个是恩公,说不想手刃小皇帝都是假的。

      可在太子跟前,有些话是说不得:“西南各州本就不服梁齐,汪公此事一出,更是有意拥立殿下,但殿下他…”

      “殿下念旧,不忍征讨胞弟;二来如今我也算是在今上手中,鞭长莫及,他不愿冒险?”自己学生的心思,容希再明白不过。

      论心计手段,梁修哪一点都不比梁齐差,甚至有些方面还更胜一筹。他深谙帝王之道,也不失仁心,确是可造之材。但他之所以会走到如今的田地,只一点,是他不如梁齐的心狠。

      “当日你不顾自身安危保全殿下,殿下敬你重你,你的安危,他最忧心。”江文渊是江湖人,揣度容希的想法不如梁牧之来得顺手,“殿下有太傅如你,梁齐从来觊觎。我们只怕他穷途末路,要与你同归于尽。”

      “无妨。”能反不反还要留待何时?容希叹了口气,“晚些时候我修书一封,你带回去交给殿下,如若他…”

      “爹亲!”
      “什么人!”

      可怜的门板又被撞开,又一道人影旋风一样冲进来,江文渊戒备心重,不过眨眼之间长剑便已出鞘。

      长剑如虹,带着凌厉的剑气落到那人颈间,那人被吓得不敢动,只呆呆地再喊一声:“爹亲…”

      身后还背着个大箩筐,失踪许久的婄姜重新现身,容希始料未及。

      她身上脸上但凡露着的地方随处可见细碎的伤口,衣服也几乎破成了碎布条,与被雷劈过之后出奇相似。孩子心性,被江文渊一吓,她又哭了。

      江文渊走南闯北近十载,傻子见得多了,他看出婄姜的不寻常,便拿剑身去碰了碰婄姜的脖子,不厌其烦地再问了一遍:“问你呢。”

      “爹亲,他!”说傻,婄姜还真不傻。

      能在她爹房里的人,肯定都是和她爹有关系的人,所以这时候抱紧她爹的大腿就显得很重要了。她指了指江文渊,又指了指脖子上的凶器,求助她爹:“他要伤害我!”

      “…”

      “行了。”婄姜一来,贤臣之间的对话就该终止了。容希抬手按到江文渊臂上,收敛了情绪,“你先出去。”

      …

      容希没有多问江文渊牧之那头调查得如何,是以为婄姜不会再回来了。

      她那天举着菜刀行至他榻前,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手起刀落先杀之而后快,反倒是小心翼翼地将到放到旁边的矮凳上,再垂落了头来,拿脑袋与他额头抵到一起。

      再亲密不过如此,容希怎么会不震撼,然而还未待他震撼过,婄姜便若有所思地嗯了两声出了门。自此后几日,容希再没在这草庐里见过她。

      兴许是她厌倦了山上无趣的生活,也兴许是她该回去了,又兴许…太多的可能,后来容希也不愿再想,萍水相逢,若真走了也好。

      “爹亲,刚刚那个人是谁哦?”和她爹相顾无言,婄姜拧着手挨训一样站着,“他好凶!”

      “姜儿这几天去哪里了?”

      “哦!”说起这事,婄姜得意地笑开了。她把竹筐从背上卸下来,献宝似地呈到她爹面前,“爹亲你还不舒服吗!?”

      “我跟你说哦,我听说生病了都是要吃药的。”没注意自己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她从筐子里捡起几根丑了吧唧的草来递给她爹,“我看这个跟你以前给我吃药很像就多拔了几根,还有别的…”

      垫在上头的菜刀被她扔到地上,碎泥落了一地,婄姜却只顾给她爹解释:“这个好像很好吃,这个我觉得挺好看的,这个…”

      原本白白嫩嫩的手上布满了伤口,有的结了疤,有的还是新添的,她爹眸光闪了闪,全盘接下她递来的植物,和声问她:“怎么这么不当心?”

      “哦…”轻轻摸了摸手上的血道子,婄姜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脸,“山上都是雪嘛,又看不到哪里有药材,但是我知道后面那座山有温泉哦爹亲!这种草在那里可多了呢!”

      看她明明很想被夸,但又因为怕被骂,只能故作矜持地拍脸,容希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姜儿身上还有别的伤么?”

      …

      容希留了婄姜在房里找伤口,自己到堂屋去拿药箱,不想江文渊早就坐在里头等他。他江湖做派,摒褪了沉郁的气氛,玩笑也开得顺溜:“听牧之说你喜得千金。”

      “嗯。”容希没辩解。

      “说起来,牧之依着他带回来的那姑娘给的地址去查了,你道怎么的?”

      “查到什么?”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查了没查没两样。”江文渊抱着剑,闲闲地倚到矮柜上,“所谓那家老爷,是做豆腐起家的,但人家府里的下人也说了,这家家主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府了。”

      “嗯。”

      他说什么容希都用单音来敷衍,别不是他今天撞邪了?

      “你信她?”

      “信她如何?”这句倒答得很顺畅。

      “…反正牧之是不信的。”江文渊年轻时一度迷信容希的判断,至今也改不了这陋习:“那我先观望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