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出口的话，你听到了吗》浮士熊

23、追梦的少女 （2）

　　“徐梦还会自己剪短片，用的软件相当专业。”程真在电脑中发现了徐梦的素材库。
　　严卿凑过来，“什么类型的片子？与美怜有关的？”
　　全都是“安利”美怜的短片，有可爱的美怜，有性感的美怜，还有装疯卖傻的美怜。“她剪得挺好的，看了之后我都觉得美怜这个小女孩有点可爱。”程真随意点开几个短片。
　　“确实。片子的节奏把握的不错。”严卿评价道，“所以说，喜欢上一个偶像不是什么坏事。徐梦还因此多了项技能，想当年，咱们可是专门学了一个学期该如何剪片子。”
　　程真不置可否。
　　除了剪短片，徐梦还为美怜写过不少深情告白：“在我心情最灰暗的时候，是你的出现在我的面前，照亮了我的世界，让我的世界充满了光。”、“我曾经怀疑，在这个灰暗无边的世界，我是否有存在的价值。你的出现让我懂得，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你的微笑，你的话语，都是对我莫大的鼓励，让我有勇气面对人世间的苍凉与无奈，让我懂得要活在当下、珍惜当下。你的泪水让我痛心不已，也给了我极大的动力，我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能有资格继续喜欢你。”……这种文风程真可以理解，谁都曾有过享受“为赋新词强说愁”般奢侈的年纪，让程真理解不了的是徐梦的心境。他不相信，人可以从他人身上得到救赎。
　　程真回想自己的年少时光。她从没有如此炽热地崇拜某个人。她总是与书本为伴，每天穿着宽大的校服，带着黑框眼镜，穿梭在教学楼与图书馆之间。同学们追捧的明星她不认识，讨论的剧集她听不懂，但是没关系。她要考上好大学，她要出人头地。程真记得姥姥总告诫自己：“一定要用功读书……一定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是个文盲……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程真最喜欢姥姥了，她希望成长成像姥姥一样温暖可靠的大人，可姥姥最常说的却是“不要像我一样……”我该像谁一样呢？程真找不到答案，她只好努力，努力向世俗的一切成功的标准靠拢。至少，这样不会让姥姥失望。
　　在和家人小心翼翼相处的那些年，程真说不上快乐，也说不上不快乐。父母都是商人，常年在外跑生意，姐姐对自己很好，弟弟嘛，说不上坏。家里只有一台21寸电视机，大多数时候遥控器在弟弟手里，偶尔凭姐姐掌控。程真从来不抢。从学校回来，她先在客厅里陪弟弟看电视，陪姐姐或偶尔在家的父母聊几句。晚饭后，弟弟接着去看他的动画片，程真抢着帮忙刷碗。姐姐上了高中，课业压力越来越大，程真体贴地帮姐姐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收拾妥当，程真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扎进图书的海洋。
　　之后，程真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开始了住宿生活。那时电脑还远未普及，天天回到宿舍，除了看书，没有其他的选择。程真不去活动室看电视，她早已习惯没有电视的生活。她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教科书，连书上哪一页画了一幅怎样的插图都记得一清二楚。
　　考大学时，程真报了金融专业，那是这所学校最好的专业，这也是她在参阅了无数资料后，认定的毕业后前途最光明的专业。然而，她以一分之差，被调剂到了新闻专业。她有些沮丧，但家人都说新闻专业也是国内顶尖的，而且媒体从业者可是“无冕之王”。
　　知道结果的当天晚上，程真和同班同学一起去了酒吧。这是她第一次去酒吧。看着周围一张张将志满意得写在脸上的笑脸，程真喝了两打啤酒，把所有人都灌趴了，自己才迷迷糊糊地趴在吧台上眯了一会儿。程真不愿意输，就算是喝酒，她也不愿意输。
　　程真接受了调剂，她相信自己，无论在哪个领域都能取得成功。因为弟弟中考在即，父母都没能跨越大半个中国送她到大学报道。程真觉得无所谓，她早已习惯一个人。

　　徐梦为了美怜学了摄影、学了剪片，还顺道学会了混音。电脑里存满了她的作品、她的文字，还有她毫不留情的各种谩骂。电脑里也有徐梦在贴吧里的发帖记录，这种动辄上升到户口本的掐架方式让程真深感无力。为什么可以一面感怀生命的美好、相遇的奇迹，一面诅咒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全家死绝”？程真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把她的作品拷贝下来一份，我今晚回家慢慢看。”像有心灵感应一样，严卿猜到了程真的想法。
　　程真点头应允，“你联系上徐梦的好友了吗？要不跟他们打听打听徐梦的其他爱好，电脑里还没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联系上了，约了明天见面。”严卿回答，“没有其他资料的话，就从只能从美怜这个角度来切入了，也不见得是坏事。”
　　“这样的话，我还是再给我的前同事打个电话，能联系上美怜本人是最好的。”程真拿起手机，走进属于徐梦的小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蔷薇，艳粉色的花瓣让人怒放地让人不由得感慨生活的美好。徐梦的家是独栋的别墅，欧式风格，富丽堂皇。据严卿说，徐梦正是因为喜欢这片花园才没有搬到楼上住，不过程真认为，更可能是因为徐梦不想看到她妈妈的小男友。
　　“程真，我刚要给你打电话，你就打过来了。”孙离离和程真以前在报社都是写深度报道的，两人间有着“并肩作战”的情谊。程真离职前不久，孙离离跳槽去了网络媒体。她选了娱乐口。天天见帅哥美女，每次去场新闻发布会都能拎回一兜礼品，写稿子远不如以前费神，工作好到没有拒绝的理由。
　　程真问：“怎么样？能联系上吗？”
　　“我正好有个选题，明天准备去采访她们团体，你一起来吧，就说咱俩是同事，你在写另一篇关于粉丝和偶像之间关系的报道。”
　　“那明天咱们……”
　　孙离离干脆地打断程真的话，“我现在有一个采访，先挂了，不然一会儿又抓不到人了。我把地址和时间发你手机上。明天见！”
　　程真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有些怀念以前四处奔走、因为一个电话火速赶到现场的日子。程真深呼一口气，空气中充斥着馥郁的香味，是恋爱的味道。

　　徐梦的朋友们都是美怜的粉丝，年纪相仿，打扮类似，一眼就能看出来属于同一个“族群”。她们大概一周聚一次，聚会的流程是先吃饭，然后找一家KTV，唱大半宿XYZ32的歌，最后心满意足地解散。她们甚至不知道徐梦是高中生。整整一上午，严卿除了知道了美怜喜欢粉色，喜欢吃草莓蛋糕，喜欢焦糖玛奇朵外，一无所获。
　　“她的性格怎么样？”严卿尝试换一个角度。
　　“性格，嗯，挺好的吧，是不是？”
　　粉色蓬蓬裙回答：“是，是挺好的。”
　　严卿又说：“能具体点吗？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她的某些举动让你们觉得她性格好？”
　　黄色蓬蓬裙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感觉特别舒服、特别开心，所以觉得她性格挺好的。”
　　旁边的蓝色蓬蓬裙接着说：“而且她买周边的时候特别大方，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支持美怜，这让我们挺感动的。所以，聚会的时候总带着她。”
　　“总带着她？”严卿有些了解徐梦在这个小集体中的处境，不过她没多想，也没细问。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粉色蓬蓬裙岔开话题，“话说，你们看昨天XYZ32的演出了吗！太棒了！我要升天了！”
　　黄色蓬蓬裙：“可不是！你看到美怜了吗？她昨天终于回来了！前天她没来剧场我还替她担心了好久，没想到今天状态这么好！那身段，扭得我都要流鼻血了~”
　　蓝色蓬蓬裙狠狠地点头：“看到了看到了！她都要把我掰弯了。这辈子不睡到美怜岂不是白活了~~”
　　严卿想，“年轻真好。只有年轻人才有资格有这种妄想。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就会明白，这辈子做不到的事情比做得到的要多得多。能做到的，不过是白活一场。”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景，衣服上的各色丝带随着蓬蓬裙一抖一抖地摆动，在空中相互交织，就像蹩脚的后现代作品。以为深刻，实则不知所谓。严卿翻着徐梦的微信记录，该找的人都找了，可有用的信息却没多少，下一步该怎么办？徐梦的联系人并不多，里面没有一个同学，在学校过得不愉快吧。这样的话，还有去学校的必要吗？严卿思前想后，决定先回徐梦家里再查一遍，如果还没有发现，再去学校也不迟。
　　徐梦的妈妈徐明珠在家，双眼红肿。她的男朋友陪在一边，安静地玩手机。严卿本想直接去徐梦的房间，却被叫住。
　　“你去她学校了吗？”
　　“没有，”严卿回答，“我上午和她的朋友见了一面，了解了一些情况。”
　　“她的好朋友？”
　　“嗯，都是和徐梦喜欢同一个偶像的孩子。她们每周会聚一次，聊聊天，唱唱歌。”看徐明珠听得仔细，严卿把见面的情况事无巨细汇报了一遍。
　　“原来她有这么多好朋友。我一直都担心她太内向了，天天从学校回来就一头扎进房间里，从没见过她邀请同学回家玩。原来有这么多好朋友陪着她……真好……”
　　“徐梦在学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吗，在初中或小学的时候？”
　　“这个……我不清楚……那段时间生意正是上升期，我实在是分不了身。”徐明珠显然不想被当作不负责任的母亲，接着说，“我一直想给徐梦提供好的条件，让她过上好日子。只能没日没夜地赚钱。跟着货车到南边儿进货，到港口抢走私来的衣服。我不怕吃苦，就怕徐梦受委屈。现在日子好过了，她却没了……”
　　严卿递上纸巾，扫了眼依旧在旁边安静玩手机的帅哥李昂。这个看脸的社会，长得帅就是能当饭吃。他的手机和徐梦的一样，都是最新款顶级配置，才出不到一个月。手机……严卿突发奇想，“有没有她之前用过的手机？里面说不定有记录。”
　　“有！有！”徐明珠立马起身，“我们家有一个专门放淘汰的手机的盒子，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待徐明珠的身影消失，李昂开口了，“我劝你别费劲了，去学校也是白去。那孩子孤僻得很，在学校里肯定是受欺负的类型。”
　　“你去过她学校吗？说不定她只是在家里不喜欢说话，青春期的叛逆而已。”严卿故意加重语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特意搭话。
　　“我当然去过。玉梅工作太忙了，学校开放日是我去的，家长会也是。我在学校偷偷观察过徐梦，她一直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老师和我说过，徐梦这孩子不合群，让家长多注意引导。”
　　“你和徐梦的妈妈提起过吗？”出乎严卿的意料，李昂言语中的关切不似有假。
　　“说过。玉梅找徐梦谈，结果徐梦大发雷霆，还说我多管闲事，说我在破坏她和她妈妈之间的感情。”李昂说，“我本来不想再管她们母女俩之间的事儿。去年徐梦过生日，玉梅订了一家西餐厅。放学我去接徐梦，看见她被一群女生推推搡搡，被我当场拉开了。我实在没忍住，吃饭的时候就问徐梦是不是有人在学校欺负她。她一声不吭。我以为她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和她说，被人欺负不是她的错，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我本意是劝她别折磨自己，没想到她一听把蛋糕糊了我一身，立身就走。”
　　“以你的立场，确实难做。”严卿真心这么认为，不能怪他不懂少女微妙莫测的小心思。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些。”徐明珠拿了四只手机过来，递给严卿，“这都是徐梦以前用的手机。这个贴着大头贴的手机，是上初中的礼物，也是我给她买的第一个手机。然后是这个白的，再是粉的，最后是这个叫什么自拍手机。”
　　在大头贴里，徐梦笑得没心没肺。一点都不像美怜。
　　那时的徐梦，不需要美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