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出口的话，你听到了吗》浮士熊

24、追梦的少女 （3）

　　一上午，吴忻联系了几个徐梦在贴吧里和在C站上经常互动的账号。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徐梦离世的消息，乍一听说，不是发一大串惊叹号过来，就是发一连串的表情包。“连正式地说句哀悼的话都做不到吗？难过就是难过，伤心就是伤心，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用言语表达出来呢？”吴忻气不打一处来。
　　“你的表情有些狰狞哦。”严卿的声音响起，“抽风了？”
　　吴忻没有回答严卿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手里那堆手机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徐梦之前用过的手机，我想查查看。你忙完了就过来帮我。”严卿拿起贴着大头贴的手机。
　　吴忻拿起自拍神器，“忙完了，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只能说是‘点赞之交’，有的人连徐梦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唉，我上午见的那些人也差不多。我愈发觉得之前看过一本书的题目起得特别好，叫《Alone Together》’。”严卿感慨道，“无时无刻都在线上与他人连接，却又前所未有的孤独。”
　　“把手机要过来是对的，至少照片可以用。里面存了不少徐梦美美的自拍，她这时候还没有特别像美怜，不过也是美的。”吴忻边说边拿起粉色的手机，“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这时候的徐梦，靠一个无聊的话题都能和同学瞎扯到半夜。徐梦说家里太大，她一个人害怕，同学就陪她聊天，一直聊到徐明珠下班回来。徐梦向朋友请教醒酒汤的做法，她要帮妈妈煮一大碗，朋友给了她家传的方子，还一起过来陪她做。”严卿坐在电脑边。手机的电早就跑光了，严卿只能用USB线边充电边查看。
　　吴忻说：“她妈妈是个工作狂啊，怪不得能成就一番事业。”
　　“嗯，貌似是做服装生意的。”严卿把刚才的对话大致说了说，“事业型女性向来不好做，徐明珠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但似乎没影响徐梦对她的爱。”
　　就因为得不到关注，才格外渴望关注，这种受虐狂的心态，吴忻感同身受。吴忻想起小时候，妈妈偶尔会抽出时间陪他。他那时太小了，小到不会质疑妈妈为什么总是不在。只要妈妈出现，他就会欢欣鼓舞。她喜欢妈妈肆意妄为的任性、来去自如的潇洒和游戏人间的激情。为了买一个书包，吴忻可以逛整整一天，把商场但凡和书包沾边的摊位都至少逛上两遍，逛得妈妈筋疲力尽，直到最后的最后，吴忻才会选出一个。做出选择，代表结束，代表妈妈要离开。吴忻不知道妈妈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他不愿结束。吴忻从小就知道，不做选择，就不会结束，就不会失去。
　　他看着专心查看手机的严卿。他想问问他，“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吧。”
　　吴忻使劲甩甩头，收拾心绪，开始查看粉色手机。手机上满是划痕，屏幕碎成蜘蛛网。里面只存了几张美食的照片。看日期，徐梦当时应该在初三，和自拍神器一个时间段。初中生就同时用两个最新款的手机。吴忻点开收件箱，却发现被删得干干净净。微信也是。其他聊天应用的记录也是。
　　“怎么办？手机里的数据可以复原吗？”徐梦藏着掖着的态度勾起了吴忻的极大兴趣。
　　严卿回答：“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太麻烦了。时间也是个问题。咱们还是先想想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估计没有别的办法了，徐梦都特意删了，不可能再存一份等着我们发现……”等一下，也许这与徐梦的意志无关！吴忻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说，徐梦的短信会不会在云端自动备份？自拍神器她只是用来拍照，她一直都用iPhone，应该是用的同一个icloud账户。”
　　有时候，电子设备太过智能不是好事。每一个手机都是一小段个人史。互联网的记忆比任何人，包括使用者本人，都可靠。它从不出错，它从不忘记。
　　信息，照片，视频。徐梦不愿被触碰的忧伤往事，原原本本存在了云端。上初中后的第一个校园开放日，徐明珠仍旧没有到场，帅气时髦的李昂一出场便成为女生们瞩目的焦点。大家误认为这是徐梦的哥哥，为了多获得些情报，纷纷主动同徐梦套近乎。徐梦从未如此受欢迎。就像在冰天雪地里渴求温暖的小女孩一样，她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火柴。她说谎了。她说，这确实是我的哥哥，大学生，没有女朋友
　　戳穿低劣的谎言需要的仅是一丁点时间。跟踪“徐梦哥哥”的女生拍到了小帅哥和徐明珠牵手接吻的照片。那些说好要做一辈子闺蜜的朋友们以未经世事才配拥有的恩怨分明认定，徐梦罪不可恕。
　　之后，便是烂俗的欺凌桥段。
　　再之后，曾经的闺蜜们挖出徐梦妈妈在前一段婚姻中，出轨在先，被捉奸在床的桥段。又是一场狂欢。
　　“我终于知道徐梦那些不堪入耳的骂人话、出口不是生殖器就是户口本的路数是从哪里学来的了。”吴忻说。从所谓的闺蜜，到徐梦，再到网络那头不知名的网友，也许再到另一个在恰当时间恰当地点出现的某某，把他们连在一起的不是缘分，而是恶意。
　　“嗯。”
　　严卿向来不喜欢这类暴露险恶人心的戏码，吴忻对她的低落情绪毫不意外，“现在怎么办？”
　　“看来只能从美怜的角度切入了，希望程真那里有收获。”严卿回答。
　　“你说，咱们要不要把徐梦曾在学校受欺负的事儿告诉徐明珠？按她的李昂的说法，具体的情况她还不知道吧？”明知严卿多半不会同意，吴忻还是说了。
　　果然，严卿摇摇头，“何必呢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妈妈，可也……还是爱徐梦的……而且，我觉得李昂对她和徐梦是有真感情的，如果告诉她徐梦把他当做招牌在学校‘拉郎配’，又是因为他徐梦在学校被孤立，她……女儿过世对她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咱们就别再雪上加霜了。”
　　吴忻微微点头。
　　严卿说：“咱们下午回工作室开始做网页，边做边等程真的消息。”
　　吴忻点点头，“咱们中午去吃披萨吧？我想吃榴莲披萨。”
　　“今天中午不行，我约了人。”
　　吴忻蹭地一下跳起来，“谁？你约了谁？”
　　严卿不明白吴忻为什么那么激动，“同学，以前在英国留学的同学。”
　　“不能带上我吗？”
　　“这不合适。下回，下回一定请你说榴莲披萨。”
　　“带上我带上我吧，我保证乖乖地坐在一边吃饭，”吴忻耍赖，缠着严卿的胳膊不散手。
　　严卿借着巧劲儿推开，“不行，这次真的不回。”

　　“程真！”孙离离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新闻民工的装扮。
　　“你都跑娱乐口了，不能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吗？”程真今天穿了雪纺的白衬衫配条纹伞裙，引得孙离离绕着她转了三圈。
　　“打扮什么打扮，怎么舒服怎么来。”孙离离的脾气也没什么变化。在感慨完程真的装扮后，两人向后台进发。“这个美怜你以前见过吗？我搜了搜她的消息，正面的新闻屈指可数。”
　　孙离离答道：“见过几次。这小姑娘，看人下菜碟的功夫了得。说良心话，接受采访的时候态度还是可以的，毕竟事关她的形象，有些媒体写得太夸张了。不过，对待工作人员确实拽得狠。”
　　“是吗？看着不像。”
　　“在镜头前当然要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这样粉丝才会买账。”孙离离说，“私底下小姑娘精着呢。我觉着你的事儿悬，她不太可能记住一个小粉丝。”
　　“每次接机送机徐梦必到场，还各种蹲点，在酒店前，在饭店门口，就算不知道名字，至少应该脸熟吧？徐梦可是把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了美怜身上。”
　　“把一腔热血散在美怜身上的人多的是，不然她不会红。每次接机粉丝的尖叫声都能把你耳朵震聋。”孙离离说，“你觉得她至少能记住徐梦的长相，那是咱们普通人的思维。美怜是明星，据我个人了解，还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明星。她习惯的是受人追捧，习惯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不习惯关注别人。”
　　程真觉得自己愈发不能理解徐梦的行为，如果都痴迷成这样，却在偶像心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粉丝究竟图什么呢？程真不相信有人会只知付出，不问回报。
　　程真以前偶尔替班跑过娱乐新闻，对后台并不陌生。可还是被满眼的鲜花和慰问品镇住了。孙离离说得对，普通人兴许一辈子都收不到这么多花。比如说自己，程真从来没有收到过花。
　　化妆师的刷子没耽误美怜玩手机，直到经纪人提醒，她才勉为其难放下手机，冲孙离离和程真甜甜一笑，打了个招呼。双方都按部就班，孙离离按惯例提了几个问题，美怜也按惯例回答，溜得不知在之前说过多少遍。程真在一旁观察美怜，美。自然是美的。可同屋子里其他五个女孩比……其实也不好比较，妆容实在太过类似。花香，化妆品的香味，香水味儿，混合蛋糕散发出的奶油味儿，再加上穿蓬蓬裙系丝带的漂亮女孩，整间屋子甜腻得像一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童话世界。
　　孙离离的任务已经完成，示意程真跟进。“你好，我是孙离离的同事，最近在写一篇关于粉丝与偶像羁绊的专稿。你们XYZ32是有代表性的偶像团体，而你又是近几年上升势头非常猛的极具代表性的人物，所以想请你聊聊和粉丝之间的故事。”
　　美怜从头到脚打量程真，“和粉丝的之间发生的故事？没有粉丝，就没有今天的我。他们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能够……”
　　一大串套话无需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连一丝儿真诚都没有。程真耐心等待美怜的话告一段落，问道，“粉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让你很感动？或者某些小细节让你觉得很暖心？”
　　美怜思考了三秒钟，“接机送机？每次他们都能查到我的航班，在机场等好几个小时，只为了看我一眼，这我还挺感动的。虽然坐飞机很辛苦，可为了他们，我有时候都不走VIP通道。看到他们风雨无阻等在那里，让我能瞬间恢复元气。”
　　“我听说你有不少死忠，有没有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粉丝？”
　　美怜歪着头思考，睫毛忽闪忽闪。程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可爱。“粉丝对我来说都是家人，他们每个人都是家庭中的一份子，没有印象深不深刻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不会特殊对待任何一个人。”
　　场面话倒是说得漂亮，可连家人都不可能是平等的。程真把手机里存的徐梦的照片拿给美怜看，“这位粉丝你有印象吗？据我了解，她疯狂地崇拜着你。”
　　“嗯……有印象！”美怜瞪着无辜的鹿眼，语气中的兴奋全然没有挂上眼角，“我昨天表演完她就像以往一样在后门等我。我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还煲了汤给我，真是贴心。烫特别好喝，我喝的时候差点哭出来，我真是爱死我的粉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