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是黄的》沙洲铃

4、第 4 章

　　黄志雄进了房间，刘明也没立刻跟进去，就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偷听偷看。屋子里的人也不管他，他听了会儿，转身跑到关人的栅栏那儿向着也急于想知道内幕的程皓说：“黄哥在向梁队打听你的事儿呢，皓哥是吧，你说你怎么能扎姑娘家的轮胎呢，这哪儿是爷们儿干的事儿。”
　　程皓伸出手抓着刘明的衣服，急切地问：“哎，你不懂，那是事出有因。他们怎么说怎么说，能放人么？”
　　刘明一脸的激动兴奋，也不管自己的保安肩章都快被程皓揪下来了。他神秘兮兮地说：“梁队说你那事儿的经过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程皓都被他吊起了胃口，难道还有什么新鲜事儿。
　　“我们黄哥笑了。”
　　“啊？”
　　程皓莫名其妙地看着刘明，连抓着他衣服的手都松开了，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这人的脑回路。就连这关人的地方里其他几个蹲着的，无聊关注形势发展的人也都听不太懂笑代表什么。
　　“你们不知道”，刘明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手：“我进我们公司两年零七个月十九天了，以前一直在公司那个楼里的，天天能看见黄哥，可我就没见他笑过。真的，除了那种嘴角勉强牵一牵的不算。他今天是这样笑的…”刘明两手比划在嘴角边往两边拉开。
　　“嘲笑？”地上蹲着的一个说。
　　“怎么说话的，这怎么是嘲笑，他哪能嘲笑我？”程皓靠墙上不乐意了：“这就叫做发自内心的笑，控制不住的那种。你们黄哥见我经常这么笑啊，我还说过他笑起来好看，连褶子都笑出来了。就这样…”
　　程皓说着也给比划了一个笑，刘明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眼前这张放大的笑脸，再转身指指身后那屋子，张口结舌。
　　“就…就…就是这个样子的。哎呀，皓哥，你们俩笑起来太像了，连褶子都一样。”
　　“夫妻相。”蹲着的那个接着说。
　　“嗨嗨嗨，你这关进来一定是因为不会说话。有把俩爷们儿说成夫妻相的么。”
　　夫妻相，什么玩意儿。谁夫谁妻啊？程皓捋捋自己的厚刘海，翻着眼皮，往下拉了拉覆在眼皮上的几根头发，呼地吹了一下。这要搁他在这儿看见了，又得说我学孙猴子拔根毛吹口气七十二变了。我现在倒是想啊，能一下变走了才好。
　　程皓蔫蔫儿地靠在那儿，指着这刘明也打听不出什么了，见他还不走跟那儿站着：“干嘛呀，不是来认人的么，搁这儿看着我干什么？”
　　“哦…我，我觉得我先得把您认认准了，以您和黄哥的关系，这大腿抱结实了应该错不了。”
　　“嘿！还知道抱大腿了，行啊。我问你，你们老板是不是特别空啊，底下员工上岗他还负责带认门？”他凑近了栏杆，手指头朝刘明勾勾：“你说说，你们公司有多少人啊，别就是个皮包公司就你们俩吧！”
　　“怎么可能，我们公司千八百人呢！这城里高档写字楼、商厦的保安大半全是我们公司派驻的，我们还接那种特有钱的私人大老板的保镖服务。黄哥才不空，那些保镖都是他亲自训练，跟特种兵似的，练的特苦。像俺们这些，也就是早晚出个操就行了。”
　　“他那么忙，那他怎么还带你认门。你们关系特殊啊？”
　　“没没没，我们是清白的。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皓哥你得相信我。”这话，把个刘明吓得双手连摇。
　　这诡异的对话内容，蹲着的那个已经捂着嘴快笑痛肚子了。当事人程皓都有点觉得臊得慌，怎么整得像是原配查小三似的。他拍拍铁栅栏，严肃道：“话得说清楚，你们俩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儿啊！”
　　刘明还没答话，一直没注意的前方位置，黄志雄的声音突然近了：“我们俩什么关系怎么不关你的事儿啊？”
　　正要对质的俩人齐齐回头，黄志雄边上还跟过来那个梁队。
　　程皓梗着脖子叫：“谁们俩啊？”
　　刘明：“你们俩。”
　　程皓：“我们俩什么关系啊？”
　　黄志雄一脸淡定：“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还要问我？”
　　梁队长左看右看，指指俩人：“你们俩到底有关系么？”
　　程皓瞪向黄志雄，那天在咖啡馆外那种跌入深潭的感觉立刻又席卷了过来，他一把抓住铁栅栏，稳住自己的身子，吸了口气，竟然踩准了拍子，和黄志雄异口同声道：“有。”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在边上提心吊胆好久的刘明舒出一口长气，被程皓和黄志雄同时瞪了一眼，立刻缩了缩脖子闭了嘴。
　　梁队长亲自打开铁门：“行了行了，有关系就出来吧，别废话了。他给你作保，当事人同意调解了，出来签字画押吧。”
　　里头蹲着的那个不依了，跳起来问：“有关系就能走么，那我也有……”
　　“你有什么有，什么你都有！没听梁队长说下一句么，我这是同意调解了。”程皓挤开那人走出去，回头又着重接了句：“好好学说话，这人是我的，有的也是我的！”
　　黄志雄靠在墙上被这大声的宣誓逗笑了，胳膊一揽程皓的肩膀，把人带过来：“走走走，签卖身契去了。”
　　刘明再度瞪大眼睛，觉得自己今天这眼珠子和下巴都要掉了的看着这一幕，被程皓反手伸过来的巴掌蒙住了眼睛，挡开了脑袋，一个趔趄，差点被他推进了铁栅栏里。

　　程皓态度真诚地向人家小姑娘鞠躬致歉，在调解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大拇指摁向红印泥的时候犹豫了下，抬头看看前面靠着矮柜站着的黄志雄。后者下巴抬了抬，一副看戏的架势。这按手印还真凭白添上了签卖身契的感觉，光拇指还不行，还得加个食指，重复被卖啊，这坏事儿真是做不得。太沉痛了！
　　沉痛的程皓按完手印，郑重地把调解书递给梁队。梁队说一人一份，大家好好保留，恩，也算是留作纪念了。小姑娘拿走了她的一份转身走人，程皓那份被横里插过来的黄志雄一把抢了。论身手的敏捷，他哪是职业军人的对手。
　　黄志雄拿到纸，边折叠起来塞兜里，边和梁队到一边说话，留下程皓一人在桌子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怎么这么衰的场面偏偏就让他撞见了呢，这以后不会真当我是骗子和不良少年了吧。尽管自己这根苗不算太红，和张铭阳在一起没少干过坏事儿，但绝对没进过局子。事儿是坏，但品德还是好的，这回算是和缺德两个字搭上边了。可不管怎么说，自家老头子打小给扎下的根那绝对是正的。这点一定一定要和他说明，得让他着重看看自己这根笔直的根……不是，啊呸，说什么呢，这特么歪哪儿去了！程皓低头看看根，再转头看看肩膀上刚才被揽住的地方，想想他说的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还要问我……什么关系，我和他算什么关系？
　　黄志雄谈完话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站在那儿，有点傻有点呆，像是找不到北了的程皓。他移动了下脚步，然后发现这人是向着这个方向站着，但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魔怔了似的。
　　“喂，想什么呢？”
　　黄志雄走过去拍了拍他，程皓条件反射地惊跳起来。黄志雄看看自己的手，有点尴尬地收了回来。这一来，程皓更呆了，行动快于思想的就伸手想去拉住那缩回的手。动作出了才又觉出不妥：“我…你把我的调解书还给我，你拿着算什么事儿啊。”
　　“我是你的担保人，当然得给我。怎么，卖了才后悔啊，来不及了。走了。”
　　卖了！卖了？程皓抓起自己的衣服跟在黄志雄后面走出派出所，在身后狠狠做了个鬼脸。谁卖给谁还不知道呢！
　　黄志雄边走边说：“坐警车进来的吧，我送你，是去拿车还是直接回家？”
　　“回家吧，车明天再说，开不动了。”
　　黄志雄笑笑，回头看他：“是拘留那地儿站的脚酸，折腾不动，踩不动油门了吧。你看你，这花衬衣，这蔫了吧唧的盖着的长头发，梁队不当你是坏人都难。要不是我进去一眼看到喝咖啡那小子，再看看那小姑娘，就知道准是你俩合起来的什么招数。不然，我都不敢保你！”
　　程皓一听急了，两步跑上去拽住黄志雄的胳膊：“我像坏人么？我哪儿像坏人了？你怎么可以不信我。”
　　黄志雄看看他抓紧自己的手，好笑地摇摇头。侧身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盖住了前额的头发：“不是说半个月不进理发馆的男人，基本上就算是把自己给废弃了么？你下半个月进去的时候，能不能把这给去了。”
　　“不行。这是蓄发明志。”
　　“你有什么志要明，人家蓄发好像都是蓄后面的长度，哪有你蓄刘海的。”
　　“以后告诉你。反正…反正现在还不能剪，不过大概也快了。”
　　这是和女神彻底没戏后才搞的发型，一搞也这么多年了。当初怎么对自己说来着？不开启一段新的恋爱人生，不真正双恋上一把，就宁愿当一个被头发盖住眼睛的瞎。

　　坐在黄志雄拉风的吉普上回去，程皓一路都没说话。黄志雄以为他是真累了，也就没开口。打开车窗，自己点了根烟，边抽边稳稳把着方向盘。
　　程皓是紧张，两眼盯着前方的路，整个人都是绷着的，仿佛黄志雄这车要把他开到什么荒郊野外，真会去卖了他似的。他现在才肯承认和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一个只有理论的人。什么在他人身上锻炼技巧，把理论投身于实践，那都是屁话。一套一套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客户们了，是怎么照着他这瞎掰活做到的。他可以看透别人的动作代表的思想，可不代表他能够给自己制定一套长期方案一步步来。更何况，身边坐着的这个人，有他看不透的人生，触不到的经历。他不是一个平常人，不是这个社会里，在他身边存在着的，会来找他咨询建议，保媒拉纤的任何一种职业身份的人。他的那一份，离自己太遥远，甚而可能不真实。可有些话，自己已经等不及要说了。不想对着他，用文档里那些死板的背熟的话来交代，他只想这么冲动地对这个人说。冲动地说一份或许是同样冲动的情绪、感情。
　　曾经学校里对着女神没有提起的那份勇气和冲动，在他身体里藏了这么多年。程皓突然有些庆幸这样的储备和等待，也庆幸这么多年没有随随便便交代出去。而现在，再不冲动一把，用张铭阳那孙子的话来说，就真要去棺材板里和木乃伊说了！

　　“如果你在想怎么要回这份调解书，给你，拿去吧。你再紧张下去，怕是要炸了。”
　　“不用，我卖给你了。”
　　“啊？哦，那也行。你到家了。”
　　黄志雄看看他不动，好心好意侧身伸手替他摁开安全带的锁，拉着安全带归回原位。程皓就在这时候突然动了动身体，两个人差点撞一块。
　　“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程皓问。
　　“买卖关系啊，你刚不是才说卖给我了么。你是不是被拘傻了？”
　　黄志雄都想撩起他头发摸摸这人额头，发烧了吧是！
　　“你对我有兴趣么？”
　　呃，这又是哪出？黄志雄没答话，程皓一鼓作气接着道：“我对你有兴趣！”
　　“……”
　　程皓看着完全不在状态中，像被雷击到了的黄志雄，心里忐忑的同时，竟然是有点高兴的。这几次，他的语言能力几乎被对方的淡漠从容和不按套路走全方位碾压。现在才算找回了场子。
　　“手机拿来。”
　　黄志雄确实是懵逼的，什么叫我对你有兴趣，这是哪门子兴趣？他还真是对别人的取向和爱好门不清啊！想归想，他还是把解锁了的手机递了过去。然后看着程皓拨打了他自己的手机，再把两个手机的号码都储存了，互加了微信，才递还给他。
　　“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思考，如果明天早上我给你发微信你拉黑我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如果你还留着我，那…我就不会当只被简单留着的人。”
　　程皓说完就开了车门，义无反顾不回头地回家走了。
　　黄志雄掂着手机，看看窗外，再看看这人消失的门洞，坐在开着大光灯的车里，快要笑成一只虾了。而他不知道的是，程皓进了大门后压根没进电梯，而是上了楼梯，就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楼下这辆迟迟未开走的车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