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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风雨修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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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之夜就算是临终到了最后一天,他也要出席武林大会。
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武林大会上。
让他用残余的声音,在破损的身体里,竭尽气息吼出:“老子要看那帮名门正派打群架啊!”
看名门正派打群架实在是让他太快乐了,以至于他连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都忘了。他之前不舒服的时候就在想,哪天他要是病得快死了,天下郎中都救不回了,他只消看两个名门正派忽扇巴掌,阎王手里都能把命抢回来。
须知他们反派的生活就是打来打去,但是这些正派呢?他们要勾心斗角,假面伪善,整整十年才挑出一次机会来聚在一起真枪实剑打一架,这等好事怎么可以错过?
所以窦之夜就算是身体不舒服,他也坚持着一定要参加武林大会,他必须找个地方坐着,然后窝着嗑瓜子,这才是最佳的养伤方式。
武林大会开场打架大多都是自家最得意的子弟,赢了不要紧,台上照旧要谦虚,可一旦输了,回去能被同门嘲笑死。
虽然开场的方式千奇百怪,但是下面看戏的开场,永远都是窦之夜。
窦之夜早上起晚了,等他到了武林大会想找地儿吃瓜的时候,下面的人已经开始讲了,好几处都乌泱泱围了一大帮人,早就开始讲上了。
窦之夜想挤过去,然而早就挤满了,他脸凑都凑不过去。
说真的,某种程度上他窦之夜就是全武林的流量明星,虽然正经作品没多少,但是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全武林都聚过来围观,话题热度指数max,谁也比不上。
窦雪香扯他袖子道:“我们是来找傅轩文的,你怎么又凑过去看热闹!”
窦之夜急道:“别人的热闹倒也罢了,不看就不看;可这是我自己的热闹,我怎么能错过?”
见窦雪香急着找人,窦之夜说道:“吃完这个瓜,吃完这个我们就走!”
窦雪香无奈,只得抱着肩跟他挤着看热闹。
虽然离得远,但是好在窦之夜耳力好,当年他爹训练他这个本事是用来杀人的,然而他不务正业,一心把这个本事尽数使在看热闹上了。
人群中间围着一个大汉,大汉声音虽然嘹亮,但是也奈何不了一种武林人士吃瓜子的声音,窦之夜只听见他远远地讲道:“我虽不是武林人士,但是这做生意总要喝酒江湖沾边儿,我有个小儿子,自小顽劣不务正业,既不学诗书,也不学武艺,更不肯学做生意,偏要跟着那群下九流的学写曲儿,气得我恨他败坏家风,把他从戏班子里揪出来就是一顿揍,告诉他人人勤勉,只有他懒惰无能,一心想要他走上正途,结果可好,那窦之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折了我一只胳膊!”
他一说到“折了我一只胳膊”,一群围观的人齐齐倒抽气。
大汉又说道:“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手下的杀手不愿意杀人的时候,他从来不逼他们杀人,我儿子不想走正途,他还不让我教导!说什么我儿子虽是我生的,命却是他自己的,这世上人人都有浪费自己生命做一些没价值事情的权利,还权利!你们给我评评理……”
一群人齐齐倒抽气:“邪门歪理,邪门歪理……”
窦雪香越听越不对劲:“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也是你干的?”
窦之夜道:“就是我干的呀!我还跟他说了,人,有生来做有价值的人的权利,还有生来做废物的权利,两种权利同样神圣不可侵犯……”
窦雪香实在是受不了他了,一把扯起他的领子就把他拎走了,一路走一路道:“以后你少和这等人理论,又没人听你的,人人当你做疯子,丢我们恶人堆的脸面……”
窦之夜被她拎着走了,在偌大厅堂里找着傅轩文的影子。
今天倒是不下雪了,天气好,大台子被搬到外面去了,乌泱泱一大堆人,看的窦之夜眼晕。
他们正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的时候,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姑娘,柳公子,今日可真是好缘分。”
窦之夜一回头,正看见那傅修竹挤在人堆里,笑吟吟迈过来,问窦之夜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窦之夜这人,别的没有,装名门正派装好人,装的比谁都像,只见他微微一笑,眼神诚恳,对着傅修竹道:“昨日多谢大夫相助……”
他正说的时候,见傅修竹身边站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女孩子,肩上背着一柄大剑,沉重无比,没好气地盯着窦雪香看。
她生得水灵俏丽,一双眼睛很大,只是个子略小,看起来像个娇气的小娃娃似的。
窦之夜不动声色地把妹妹往身后挡了挡。
窦雪香说:“昨日傅公子说的那个药……”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小丫头已经迈上一步来,傲气地看着窦雪香,道:“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别缠着我哥哥!”
窦之夜在旁边看着,心下已经明白了八成,这小丫头看来是家里的宝贝,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她虽生得俏丽,可是和窦雪香比却是差得远了,此刻女孩子见到比她漂亮的人,怕是心里头不舒服了。
窦之夜本来不想起冲突,可是他这个妹妹也是千宠万爱惯大的,什么地方受过气,打小在恶人堆里,谁敢打她一巴掌,怕是手都能被窦之夜给削下来,段无踪羽青商家三子再冲上去揍一顿才出气。
窦雪香也不是好欺负的,不等窦之夜为她出头,就冷笑道:“怎么,你哥哥这么金贵,和他说一句话还得向你纳税不成?”
那少女背上背着剑,此刻人多,剑又巨大,拔是拔不出来,说又说不过窦雪香,索性直接将腰间的鞭子抽出来,当即便向窦雪香脸上抽去。
窦之夜正要拦,却拦了个空,那鞭子被另一个人死死抓住,此人手背青白,毫无血色,几乎如同冰块一般。
此刻鞭子抽在他手背上,一道鲜红的鞭痕赫然浮现。
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灵秋,道歉。”
窦之夜抬头一看,见一个青衫男子坐在轮椅上,虽然五官十分好看,可惜面有病容,眼神里满是阴戾,见那女孩不吭声,他厉声道:“道歉!”
他身子弱,吼了一声之后,立刻咳嗽起来,急忙拿了帕子掩住口,一片血渍透了出来。
傅灵秋被他凶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对着窦雪香小声说:“对不起……”
说完,还恶狠狠抬头剜了窦雪香一眼。
窦之夜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工夫。看来这个就是傅轩文了。
傅修竹见他来了,急忙过去扶他,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道:“大哥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他眼里满是关怀,声音里全是急切,傅轩文却只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不必来我面前惺惺作态。”说罢,甩开了他那只搀扶过来的手。
傅修竹被他甩开手,眼神按黯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道:“这位是柳公子。这是柳公子的妹妹。”
傅轩文抬眼看向窦雪香,道:“舍妹不懂事,给姑娘添麻烦了。”
他说完,又看向窦之夜,登即一怔。
窦之夜道:“在下柳挚,扬州城里跑船做生意的。”
傅轩文正要开口,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湿透了帕子,连他手上也沾染了,傅修竹急忙给他擦手换帕子,却被傅轩文推开,低声道:“滚远点。”
傅轩文虚弱地看着窦之夜,忽而低头苦涩一笑,轻声道:“扬州柳家,当年我也是有一面之缘。”
窦之夜原本以为他不认得自己,毕竟那时他不过是八岁的孩子,谁能想到他竟然记得,且一记记到了如今。、
当初楚不兴死的时候,也有大批人涌到佛手傅家去,向傅轩文寻他的画像,傅轩文只推说自己病重,不记得那孩子的模样了,竟然是替他掩护。
窦之夜砸心里想,有时候他真不理解这帮名门正派,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傅轩文轻声道:“多年未见了,明日武林大会便结束了,还请柳公子带着姑娘来一趟佛手医,你我叙叙多年前的旧。”
窦之夜本是不进他们正派的门的,傅轩文却苦笑一声,道:“我也没几日活头了,公子总不会拒绝我一个将死之人吧?”
窦雪香连忙道:“自然不会,哥哥你说是不是?”
窦之夜见她都答应了,哪儿敢说第二个字,急忙道:“当然当然,妹妹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去傅家,怕妹妹的属性早已暴露无遗。
傅轩文见了,忽然笑起来,他一贯是疲倦多过生气,然而今日难得高兴地笑了笑,道:“那好,明日见。死前能见到昔日旧人,死了也不枉了。”
傅修竹道:“大哥,你胡说什么……”
他一说话,傅轩文脸上的笑消失得干干净净,反倒抬眼看他:“我死了,你不高兴?不是正和了你的意?”
说完,吩咐身边人道:“推我走,我不想看到他。”
那一头,窦雪香对傅灵秋道:“怎么,跟你大哥说话不用交税,跟你二哥说话就要交了?”
傅灵秋怒道:“你!”
她本来想找二哥帮她,然而她二哥一颗心全在傅轩文身上,只见傅修竹追着傅轩文走了,急道:“你怎么又冲我发脾气,你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傅灵秋见窦之夜和窦雪香是两个人,打也打不过,抱着她的鞭子头也不回就跑了。
见人走了,窦之夜皱眉道:“去傅家?你不怕是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