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平淡的生活也会有非日常向元素 ...
-
高杉落在一片柔软的草垛上。
他被松阳抛出去的时候还有点懵,直到落地才反应过来,立刻爬起来去找松阳的下落。
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松阳背对着他坐在一片月光里,用手撑在地上。谷仓里没有灯光,他只能借着这片月光,远远看见她衣袖上有一片刺眼的鲜红。
“老师!”
松阳听见他跑过来的脚步声,咬了咬牙,把插进手臂里的断裂铁叉一口气拔出来,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淌,打湿大半片衣角。
她身后的高杉看得一清二清,一时间整个人都吓傻了,呆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拼命往这边跑。
“老师!你怎么了,怎么了呀!”
“不要过来!”
松阳唯恐他接触到自己的血液,条件反射般喊住他。
她手臂上的伤口起先还是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在铁叉被拔出来之后,伤口边缘的皮肤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交织,最后恢复成光滑的一片,若不是血迹还留在衣服上,高杉甚至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要过来。”
松阳再一次缓慢且清晰地重复一遍。
她把染血的衣袖和衣角用力撕下来,将溅在地面上的血迹和铁叉上的血迹擦干净之后,团成团握在手心里,才站起来,转身看向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紫发少年。
“我...”
高杉见松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急匆匆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老师...你没有事吗?伤口已经好了吗?没有其他伤口了吗?”
松阳注视着他满怀关切的视线,半晌,勉强勾了勾唇角。
“我没事,晋助...”
她用没受伤的手犹犹豫豫地摸了摸紫发少年的头发,对方既没躲闪也没僵硬,而是更加用力抱紧了她。
“手...还痛吗,老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乱跑,老师才会受伤……”
她已经能把下颌搁在那孩子肩膀上,不知不觉,这孩子快要变成大人的模样了。
“不痛喔...没关系的。”
高杉没答话,只是轻柔地碰了碰她受伤的那只手,确认一切完好后,放开了她,神色冷静地说道。
“铁叉我拿去扔掉,老师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会儿,我看一下地上还有什么痕迹,一定要完全清理干净,老师手里拿着的布片我也会拿去埋起来——”
“这个我来处理就好。”
松阳下意识握紧了手里带血的布条,一点都不愿高杉接触到她这奇异的血液。
高杉点点头,又仔细检查她的外衣,确定没有其他血迹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
“老师先穿我的吧,这件外衫也处理掉比较好。”
他完全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想法,冷静得像是对她的异状习以为常,仿佛只要确认了吉田松阳这个人安然无恙就足够,其余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这样的,那孩子从来就是认定一条道路,便会毫不犹豫走下去的个性,即便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也不会停下脚步。
可她总是不愿让人再跌落进她这个不见底的深渊。
只要他不问。
松阳这样想。
只要他什么也不问,她也什么都不说,至少这孩子还能够安然无恙长大,不会受她拖累。
——高杉在谷仓的草垛下面挖了一个深坑,松阳把外衣跟碎布片一起扔进去,神情专注地看着泥土一寸一寸将这些不堪的事物掩埋。
这样就变成秘密。
高杉把草垛搬回来盖在上面。他见一切都看不出异样,松了口气,想。
是他和他的老师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坂田银时……那家伙知道吗?”
在此之前,他有意这么问。
他的老师一脸恍惚地摇头,说道。“我没想过会出这种事……”
“是我的错。”
他立刻接过话题,将他的老师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都是我的错,我太任性,连累老师为了救我受伤,我实在是,愧疚的恨不得切腹——”
“晋助!”
他的老师猛地抱住他,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略微僵硬的身体。
那双白皙的手臂环在他肩膀处,微微发着抖。
“别说这种话,永远都不要,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漂亮地活下去。”
言语之间竟带着几分哽咽。
高杉愣了愣。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轻柔地环过他的老师纤细的腰肢,安静等待着她的情绪恢复平静。
很温暖,他想。
无论是这幅环抱着他的身体散发出的温度,还是滑过他脸颊边落在他肩膀上的那滴眼泪,都是那么的温暖,好似月光一般温柔地流进他心脏里。
不是人类又怎么样?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能比他的老师更美好的存在了。
——回程路上,高杉说。
“我会去和那家伙解释清楚。”
松阳其实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出这种事。她原本还在苦恼如何调节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如今高杉这么讲,她也松了口气。
“晋助的想法我明白,不过呢,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好不好?”
“我知道的。”
高杉乖巧地点头。他脸上并没有为难的神情。
“就算那家伙不接受,我也会好好道歉。”
只是银时并不在屋子里,在书房里温习课业的桂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松阳只能先让高杉去休息,自己跑出去找人。
她在院子上下转悠了一圈,也不见银时的踪影,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村子后面的墓园去,果然在那里发现了窝在墓碑前瑟瑟发抖的银时。
“银时?”
松阳从来没见过银时害怕成这幅样子,他把脑袋埋进双腿中间,用手臂抱着膝盖,整个人快蜷缩成一个球。
“退散,替身退散,阿银看不见,这里什么都没有,走开啦走开啦!”
松阳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银时便嗷的一声发出惨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不要吃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时?怎么了?是我呀。”
松阳不得不伸手去抓他,银时一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径直窜进她怀里,一边发抖一边手脚并用地挂在她身上,把毛茸茸的天然卷脑袋往她胸口拱。
“救,救命,快把阿银带走,阿银什么都答应你呜呜呜呜呜……”
快到14岁的银时几乎也有她肩膀高,手脚颀长的缩成一大团,又抖得厉害,松阳差点抱不住他,只能拖着他朝墓园外面走。
“银时是来看衫小姐的?”
埋着头的银时一言不发,直到两个人走出墓园,他才仿佛劫后余生般长长呼出一口气。
“阿银原来还活在人类的世界啊……”
胸口被这口气吹的热乎乎的,松阳觉得难受,拍拍他的脑袋想叫他松开,银时突然抬起头,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瞬间他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跟着他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嗖地后退几步,松阳还没看清他的脸,他就背对着松阳蹲下来,抗拒的态度显而易见。
“拜托请千万不要过来,让阿银一个人静一静。”
松阳弄不清楚他怎么回事,只能无奈地抄着手站在原地想,这孩子越长大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见银时良久没有动弹,忍不住开口问他。
“银时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那个啦。”
银时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像是把脑袋全部埋进臂弯里那样,自然声音传过来也会模模糊糊的。
“是替身啦,墓园周围总会有些古古怪怪的替身飘来飘去。”
“替身?”松阳怔了怔,反应过来。“是说幽灵之类的——”
“拜托别讲那个词!是替身,替身啦!”
“好好好,替身。”
松阳倒没料到他能看见幽灵,闻言有些好奇,不停地追问他。
“是什么样子的替身呢?为什么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见银时说起过呢?银时是出生就见能到幽灵还是——”
“替身啦!”
“好好好,是替身。”松阳不得不再次安抚他。
她似乎听见银时隐约叹了口气,然后他稍微抬起头,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没见过这些了。你身边从来见不到这些东西。”
“这样啊。”
松阳歪着头惆怅道。“看来我完全没有成为替身使者的资质呢。”
“干嘛,你想变成肌肉壮汉吗。”
“唔,也不错呢,好想试试用白金之星把银时一寸寸砸进地面。”
“阿银的脑袋真的有那么好砸吗,你这笨蛋。”
“文学课苦手的银时才是笨蛋。”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想把历史课本当粮食喂给阿银啦。”
“哦。”
“哦你个头,烦你。”
“银时好像闹脾气的小孩子喔。”
“你才是感情迟钝的小孩子,啧。”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后半夜,松阳虽然没什么困意,但这几年也习惯了人类的作息时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银时那边窸窸窣窣的有了动静。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见松阳待在原地没动,又停下脚步,向她这边望,只是眼神不与她交汇。
“不是困了么,还不走?”
“这就过来。”松阳小跑几步追上他。
银时一贯走得慢,很快就落在松阳身后几步。私塾集体活动时他就喜欢一个人慢吞吞地吊在队伍末尾,不跟前面闹腾的小鬼们凑一块,也不爱跟她一起走,松阳也从不担心他会跟不上来。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跟上了她的脚步。
今后他也能一直这样坚定走下去吧,她想。
——当晚她做了梦。
松阳其实很少做梦。幼时记忆太久远她也想不起来,坠入那片奈落之中后,她也不怎么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
杀完人之后她经常会变得很烦躁,这时候除了发呆,也没有别的排解方式。
岁月太过漫长,对她和虚来讲时间的流逝毫无意义,偶尔她会连着好几日甚至好几周就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动也不动,像是死去,却又距离死去遥不可及。
在来到松本村之前,她都不记得人类的做梦是种什么感觉,所以她在长久以来第一次做梦时,觉得十分新奇,醒来之后想讲给银时听,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
“银时,我昨晚好像梦见你了喔。”
“啊?梦见阿银在干嘛?是不是阿银打败你啦?”
“想太多。”松阳笑着戳他的额头,好让他认清现实。
“现在的银时还做不到呢。”
“是你说做梦的嘛!”
银时不开心地撇嘴,见她出神,又忍不住问。
“所以能到什么内容啦?”
“忘记了。”松阳略有些苦恼地蹙眉。
“明明刚醒的时候还记得,现在忘得一干二净……真奇怪。”
“梦就是这样,别想太多啦。阿银也总是记不清自己做的梦,明明觉得是好梦来着……”
“银时的好梦是什么样子呢?”
银时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耳根,恼怒地瞪她一眼。“都说阿银不记得啦!笨蛋笨蛋笨蛋松阳。”
虽然他的表情完全不是像忘记该有的样子。
——松阳和虚第二次在梦境中面对面。
今天的虚气息格外平和,尽管刘海还是执着于梳了上去,可神情难得有了些温度,笑得眼弯弯的模样,却真真切切得与她近似同一人——
不对,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心情意外的很好呢?”
松阳温和地向她打招呼。“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好事?”
虚挑眉看她。松阳好奇的看过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同一张脸换个发型就判若两人。
大概是虚那股煞气,就能硬生生能把一张柔到骨子里的脸凹出唯我独尊的气势来吧。
“对你而言,是不是好事还不一定。我早说过了——”
虚如鬼魅一般伸手试图抓住松阳,被松阳以同样的速度避开,虚也没有再追,只是露出了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不过是个继承了记忆的无知幼儿罢了,天真的以为自己就能掌控你这副身体的一切?以为那副面具就能让你与奈落划清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松阳皱着眉把手放在剑鞘上,神情戒备。
虚看了一眼被她袖子遮掩住的剑鞘,勾了勾唇。
“想要用那副没有刀的剑鞘和我战斗?毫无意义,我不过是想告诉你——”
(你的天真总有一天会毁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暴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