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陌上杨柳

41、第 41 章

　　京都洛阳的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乌云密布的天气却没有让大家的心情低落起来，反倒是有些兴奋。

　　一位买菜的女子正在跟摊位的老板娘说着前几天被处死的何驸马。

　　许是人类爱八卦的天性使然，又或是这位何驸马真的得罪司马家得罪狠了，洛阳街头的百姓谈论何驸马的死状谈论得十分起劲。

　　“哎哟，那个何驸马死得真惨！我那天还去看了，是被腰斩的！那一刀砍下去还没死呢！我后来没敢看下去，听我们家那口子说啊，那何驸马足足活了半个时辰才咽气呢……”

　　“可不是吗？跟他一起被杀的，还有他的三族，听说只有公主和她的孩子活了下来。其他的小妾和小妾生的孩子都被处死了！” 虽在伞内，但滴落的雨滴依旧淋湿了她。老板娘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接着说道：“三族啊！那么多人呢，全被处死了……杀他的听说是太傅呢……”

　　雨声掩盖住了谈论的声音。买菜的女人看着雨越下越大，便也没接话，买好菜便走了。

　　那天被处死的，的确有何宴的三族。本来司马懿只想处死何宴，但在司马昭的强烈要求下，司马懿想着他已经年老，杀了何宴却留着何宴的三族始终是个隐患，便一同夷了何宴的三族，只放过了金乡公主与她的孩子。

　　公主毕竟是公主，曹家的人除了曹爽司马懿一定要除，其他人倒是不那么重要，况且曹家可用之人实在太少，司马懿很放心。何宴小妾众多，与公主的感情并不睦。听说之前公主与何宴吵架，杜夫人就说过何宴死了才好……

　　雨一直下着，司马昭在房间中陪着迟迟和延祚。

　　迟迟的已经五岁，眼睛在众位太医的调养下能够看得清一些光，但复明的希望已无。司马昭看着迟迟灰蒙蒙的眼睛，心中无限悲凉。

　　“弟弟，这个东西好好吃的，你也吃一点吧……”迟迟手里拿着桂花糕，因看不见延祚，她往空中递了递。

　　延祚此时四岁，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司马昭看着迟迟的小手拿着桂花糕停留在空中，立刻抱起她来到了延祚的床边。

　　他拿过迟迟的桂花糕递给了延祚，对延祚说道：“姐姐给你的桂花糕，延祚吃一点吧……”

　　那桂花糕软软的，延祚拿到时，往嘴里送了一些，“嗯，好甜！”

　　迟迟听了延祚的话，说道：“是吧，我最喜欢桂花糕了！这是娘给我吃的，可好吃了！”

　　迟迟口中的“娘”，正是王元姬。

　　自司马昭带回迟迟和延祚，因着对夏侯徽的愧疚，王元姬对着两个孩子视如己出，迟迟和延祚对她十分亲近。尤其是迟迟，恨不得粘着王元姬。

　　夏侯徽死时，迟迟才一岁多一些，对她这个亲娘，记忆并不深刻。她只模糊的记得有个很温柔的女人给她唱过歌讲过故事，陪着她走路。她问了王元姬和司马昭，但他们都是引开话题，好像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女人似的。孩子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反复几次之后，迟迟便也忘了。加上王元姬对她也是真心疼爱，她便认为王元姬就是她的亲娘。

　　司马昭和王元姬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夏侯徽，个中原因连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司马昭觉得自己不想跟孩子们说他们的亲娘已经死了，惹他们伤心。王元姬觉得不想再让自己更愧疚，也不说。他们达成了默契，谁都没有再提夏侯徽这个人。然而夏侯徽却无处不在，揽月院的那四个女人便是最好的证明。

　　徐琰赵延之后，揽月院又住进两个女人。一个名为吴淑，一个名为李琰。

　　说来也巧，吴淑就是司马师娶的第二位夫人，吴瑶的族妹。

　　吴瑶因害死幺儿，被司马师和司马昭记在心里。司马师倒是没对吴瑶做什么，而是斩断了吴家子弟入仕的后路。司马昭看兄长对吴家做了这些事，但对吴瑶本人却没有什么伤害。他心里不满，便安排了人在吴瑶的身边，给她下了扰乱心智的毒药，又让丫鬟说着时常看见小孩子在吴瑶的身边。吴瑶做了亏心事，知道幺儿因为那日的吹风而夭折，便认定丫鬟看到的小孩是幺儿，惶惶不可终日。

　　那日吴瑶带着吴淑去寺庙上香，刚好与司马昭擦肩而过，司马昭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软糯柔美，特别像夏侯徽。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吴淑的手臂，却发觉不是他日夜思念的人，心下十分伤感。

　　但后来他却让人去了吴家索要吴淑。吴家自是十分欢喜。吴家的子弟无法入仕，他们一打听才知道是司马师做的。为的……怕是在给他夭折的小女儿报仇。是以，吴淑虽在自家没受到伤害，但族人的风言风语却让她很不好过。

　　如今司马昭派人来索要吴淑，吴家以为自己的翻身之日来了。便欢欢喜喜的送吴淑去了司马家。

　　王元姬同样在听到吴淑的声音时便明白了一切，她跟之前一样，将吴淑安排进了揽月院。

　　自吴淑住进揽月院，司马昭便时常去听她说话，读书。吴淑以为司马昭喜欢她，渐渐地，刚入司马家的那份小心谨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淑声音虽似夏侯徽，性子却跟族姐吴瑶一般，飞扬跋扈。她不满王元姬将她困在揽月院，私自出去，在花园中与丫鬟嬉闹。

　　巧合的是，这日司马师带着三个女儿来到花园，听着吴淑肖似夏侯徽的声音，心中震惊。

　　司马师看着吴淑的背影，朝他喊了声：“徽儿……”

　　周围的丫鬟是认识司马师这个大公子的，纷纷行礼。倒是吴淑，从未见过他。她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徽儿？我不叫徽儿？你认错人了！”

　　司马师并不知道司马昭纳了吴淑为妾，随口问道：“你是……”

　　“我是吴家的小姐，二公子的侧室夫人！”

　　吴淑在家也是嫡女，吴家因司马家势大，也因想讨好司马昭，便将吴淑送给他为妾。但吴淑并不认为自己是妾，在揽月院常以侧室夫人自居。见着舞姬出身的徐琰和农家女的赵延更是盛气凌人。司马昭不关心揽月院的事，平常去也待不了多久。王元姬听着揽月院下人的禀报，对一个妾，还是同时得罪了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的妾，不屑一顾。故而在司马昭和王元姬有意的不管，在吴淑自以为的默认之下，她觉得自己就是侧室夫人。

　　“吴家？哪个吴家？”司马师想起吴瑶也姓吴，感觉十分不好。

　　“你是谁？凭什么质问我”吴淑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让司马师觉得仿佛看到了吴瑶。但她的声音又像极了夏侯徽，他忍不住多听了听。

　　丫鬟听着吴淑与揽月院中并无二致的神态，暗道不好，便小声提醒道：“这是大公子……”

　　“原来你就是司马师啊！”

　　吴淑在家时常听到吴瑶抱怨司马师，甚至破口大骂，心中对司马师毫无好感。遂出声骂道：“我姐姐做错什么了你要休了她？我看根本就是你有问题！”

　　吴淑的话一出口，丫鬟下人们跪了一地。自夏侯徽死后，本就不苟言笑的司马师终日话更少，下人们畏惧司马师比司马昭司马懿更甚。

　　司马师听着吴淑的声音，又想起她刚才说自己的是司马昭的侧室夫人，心中的愤怒翻涌而上。因为女儿们还在，他敛去心中的愤怒，让乳母带着孩子回了房间。也不理吴淑，就径直走到了司马昭的书房。

　　司马昭跪坐着案上看着书简，抬头看着冲进门来的司马师，有些诧异。

　　自夏侯徽死后，他们兄弟俩连话都没怎么说过。除了在司马懿面前有交流，除了与大家一起商讨事务，私底下形同陌路。

　　没等司马昭诧异两秒，司马师对着他就是一拳。

　　司马昭不懂司马师为什么打他，懵了几秒。脸上的疼痛让司马昭摸了摸，司马师看着他，怒不可遏地说道：“你简直丧心病狂！”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司马昭的书房，似乎是一刻也不想与他多待。

　　司马师的话听在司马昭耳里，无头无尾。直到有人来禀报吴淑与司马师在花园发生了冲突他才明白过来。

　　“大哥这是……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吗？可我做什么你凭什么管？你得到了她的人，得到了她的心，还有健康的孩子，我找几个替身你都看不惯吗？”司马昭气得找了案上的书简。

　　想想又觉得吴淑给他惹了麻烦。本来他与司马师保持着的平衡，似乎被吴淑无意间给打破了。

　　吴淑那个飞扬跋扈的性子让司马昭十分不喜，但她的声音实在太像夏侯徽，他便忍了下来。如今……也该让王元姬处理处理她了……

　　王元姬的动作很迅速。她派人换了所有伺候吴淑的人，赶走了她从吴家带来的丫鬟，将吴淑彻底地软禁在揽月院中的一个小院子里。刚开始吴淑还砸东西，但司马昭连续一个月都没有理她，她便也消停了下来。司马昭后来也不跟她废话，就拿着夏侯徽平日爱看的书本让她用软糯柔美的声音读着，他在一旁看着徐琰的眼睛听着。

　　吴淑被司马昭这反常的举动吓得什么心思都没有，反倒是徐琰老神在在地坐在司马昭的对面。何驸马已经被处死了，她也没别的心思了，只求能安安心心的活下去。她知道她的眼睛像一个人，只要这双眼睛长在她身上，她就能衣食无忧。司马昭如此爱听吴淑说话，那她……就是声音像那个人吧……

　　与吴淑相比，李琰的性子倒是像夏侯徽。

　　李琰是朝中大臣送给司马昭的人。司马昭看着她的性子像夏侯徽一样，温婉可人，便留了下来。

　　李琰安分守己，从不跟司马昭要求什么。司马昭来了也不跟她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刚开始李琰还觉得奇怪，但她本就是个礼物，让司马昭开心就行。久而久之，她便也安下心来，陪着司马昭坐着，两相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