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陌上杨柳

11、第 11 章

　　天街小雨润如酥，早色遥看近却无。
　　一场春雨之后，夏天正式来到了洛阳城。河边的杨柳，早已迎风摆动。街市上人流涌动，也不似冬日萧瑟的景象，春日的鸟语花香在夏日更甚。
　　在这样的时节里，司马家的二公子与兰陵侯家的女儿成亲了。

　　司马昭一早就去王家迎亲了。他骑着马赶往王家的路上，脑海中还回忆着四年前陪着他哥哥，去夏侯家迎亲时的场景。本来他是不用去的，当年他只是想去凑凑热闹。那时候他只是他哥哥的陪衬，跟他哥哥谦逊的模样相比，他这个陪衬却比他哥哥更春风得意。他那是在想，等到他自己成亲的时候，他可不会如他哥哥一样这么“谦虚”，该高兴就高兴，该笑就笑，不用那么沉稳。没想到哥哥的婚礼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等到他真的成亲了，他因为四年前的惊鸿一瞥，对自己的婚礼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司马昭耳中听着迎亲乐队奏出的丝竹管弦之声，眼中看着街上看热闹的百姓，只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就像个木偶一样，无知无觉得骑着马往王家走。
　　迎亲的队伍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王家，司马昭按照之前礼仪官的指示，程序化的完成了所有迎亲的步骤。王家是书香门第，家中子弟都是饱读诗书，并没有像夏侯玄一样提出柳条比武的方式。而是之乎者也地说了一堆，直听得司马昭脑袋发昏。正当他快要发火的时候，兰陵侯王肃对他说道：“小女年幼，做错了什么还请你多担待些。”
　　这话是在向他施下马威吗？我又不是会虐待女人的人！司马昭心中默默吐槽。
　　其实兰陵侯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才十五岁，从小娇生惯养的，怕她年纪小在司马家受委屈，希望这个女婿护着点她……
　　翁婿俩心绪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司马昭向王肃行了礼，说道：“岳父放心。”
　　说完，他便走出了王家的大门，带着他的新妇子回了司马家。

　　经历过司马师和夏侯徽成亲时场景的百姓，觉得这次司马家二公子的婚礼并没有大公子隆重。有人冲旁边的人说道：“这二公子就是二公子，跟他哥哥还是不能比的！四年前司马家的大公子成亲的时候，那场面……啧啧，才叫隆重呢！”
　　旁边有人反驳道：“什么啊！你不知道那场婚礼的新妇子是皇族啊！皇族女儿的婚礼当然隆重了！听说啊，宫里都送了好多嫁妆呢……”
　　“就是就是，司马家大公子娶的可是皇族，二公子怎么能比？”
　　“可不是吗？听说司马家的大公子对这位夫人可好了，成亲四年生了三个孩子了。还有一对双胞胎呢！”
　　“……”

　　看热闹的众人唧唧喳喳的说着。因为今天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多，而且又十分吵闹，他们也不怕这话会落入别人的耳中。可凑巧的是，今天的新郎司马昭就是听到了！
　　他听到百姓们的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低垂的眼中一片寒霜。
　　司马昭根本不在乎他的婚礼隆不隆重，娶的人不是她，他对整个婚礼都没什么兴趣。但是百姓们的话，却将司马昭不满地情绪又挑动了起来……
　　是啊，大哥娶的是她，她是皇族，所以他们的婚礼才那么隆重。他们的那场婚礼，都已经过了四年了，大家还记得……他们很恩爱，成亲四年有了三个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不是长子！因为大哥长子，所以翁翁给他求娶了皇族之女；因为大哥是长子，所以爹什么都会告诉他，上战场都会带着他。却只让他待在家中……
　　司马昭越想越烦躁，他只觉得这条迎亲的路怎么这么长，跟永远都走不到头似的！
　　其实司马家和王家隔的根本就不远，就四条街的距离，近的很。只是司马昭心中烦躁，才觉得这条路这么漫长……

　　到了司马家，两位新人经过沃盥、酳酒、合卺、夫妇交拜等程序，正式成为了夫妻。
　　司马昭和王元姬在台上，看着坐在下首的家中众人。
　　司马昭看着今天的夏侯徽似乎很高兴，坐在司马师旁边，笑容满面。她今天也穿了件绛红色的衣衫，头上带了金步摇。那步摇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刺得司马昭眼睛疼。
　　此时夏侯徽正在跟司马师说着台上的新妇子，王元姬。
　　虽然那晚司马昭送蜀锦之时的举动的言语让她心生恐惧，但此时他已经成亲了，想来他……应该不会那么放肆了吧……这么想着，她言笑晏晏地对司马师说道：“元姬是我一位姑姑的女儿，我们小时候就见过，以前逢年过节都会一起玩耍。她长得美，性子又活泼，肯定跟昭儿合得来！”
　　司马师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回答道：“子上性子跳脱，活泼的姑娘，跟他应该合得来。况且这位弟妹跟你也熟悉，你们相处起来也会很方便。”
　　台上王元姬的脸被扇子遮住，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她看着台下坐着的夏侯徽，心里很开心。她嫁的人是家中次子，有个嫂子压在她头上，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可是这位嫂子是她自小就熟悉的媛容姐姐，她很开心……
　　王元姬是兰陵侯王肃的嫡幼女，家中有四位哥哥，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王家是书香门第，她的爷爷王朗官至司徒，是有名的经学家。翁翁在所有的孩子里最喜欢她，故而她八岁时，就能诵读《诗经》、《论语》，尤其精通丧服礼仪。只要是有文义的，她看了一遍，一定能记在心中。她九岁时，生亲羊氏生病，她不离左右地侍奉母亲，很长时间衣不解带。常在没有听到父母的吩咐时就已经顺承其意去做事了，举止行为适当，因此父母让她管理家事，她总是处理得合情合理。翁翁时常看着她说：“使我们家兴盛起来的，一定是这个女孩，可惜她不是男子……”
　　这样顺顺当当地长大，王元姬有才华有贤名，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她虽是女子，心中却有男儿一般的抱负。如今天下三足鼎立，魏国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国家。王元姬通晓史书，她知道两汉有不少女子保持朝政，其治理朝政的本事不比男儿逊色。翁翁说可惜她不是男子，可是女子也可以参与朝政啊！后汉的邓绥邓太后就是她最钦佩的人。邓绥十五岁时入宫，二十二岁被册封为皇后。延平元年，年仅二十七岁的汉和帝突然驾崩，面对着“主幼国危”的局面，二十五岁的邓绥临朝称制。邓绥执政期间，对内帮助后汉度过了“水旱十年”的艰难局面，对外则坚决派兵镇压了西羌之乱，使得危机四伏的后汉转危为安，被誉为“兴灭国，继绝世”。她本想和邓太后一样入后宫，她相信，自己的才华可以帮助当今皇帝，一统天下……
　　可惜事与愿违，当皇帝对世家女子似乎不感兴趣，后宫之中受宠的妃嫔都是出生不显之人。她跟父亲谈过此事，父亲说：“先帝留下四位辅政大臣，除了两位宗亲，另外两位都是世家子弟。新帝继位，行事处处被老臣掣肘，对世家子弟心有不喜，对世家之女也多有迁怒之意。本朝严禁后宫干政，就是怕我魏国像前汉与后汉一样被外戚祸国。若陛下的后宫纳入世家女子，这女子的封号绝对不会低，否则不好向世家交待，此女子的母家也一定会试图借此女干政。故而陛下干脆一个世家女子都不纳入后宫，大家反而会歇下心思。元姬，你想入宫，恐怕在本朝是没有希望的。”
　　王元姬听了父亲的话，心有失落。只好放弃入宫的想法，安心读书，跟继母夏侯氏学习理家事务。她有时也会想：如果当今陛下驾崩呢，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了……但是曹叡年轻体健，根本不可能英年早逝，她就只好放下这些心思。她想着就算不能入宫，也要嫁给权臣，实现自己的抱负。
　　父亲跟司马家议亲，跟她说要把她嫁入司马家，问她同不同意。她想着司马懿是四大辅臣之一，是权臣，嫁入司马家也符合她的想法。虽然她嫁的是嫡次子，但是听说司马家的大公子友爱弟弟，是个谦逊之人，她想着这样的人，应该也好拿捏。而且这位大公子的妻子还是她的媛容姐姐，她跟媛容姐姐甚是亲近，遂点了头。
　　迎亲路上，别的女子都是羞涩担忧。羞涩的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从未见过，不知道品行容貌如何；担忧地是自己嫁人了，怕在别人家受委屈。可是王元姬没有这些情绪。东海王氏是名门，他的祖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是司徒。她的祖母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子，弘农杨氏对她这个外女孙也是甚为重视。她的生母出生世家，是当今名门羊氏之女。虽然母亲过世，但她仍是羊家的外孙。继母未有子女，故而对他们兄妹甚为疼爱，继母是宗室夏侯之女。她自己的身后有王家，有杨家，有羊家，有夏侯家。司马家不敢对她不好！她自己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理家行事无一不精。司马家也不会不喜欢她！自己容貌秀美，性子活泼，自己的夫君也不会不喜欢她。更何况她其实也不在乎她夫君喜不喜欢她，只要他不动摇他的地位，不干涉自己参与朝政，她可以跟他和平相处。否则，以自己的家世，和离再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她有的，是对未来满满的期待，对自己终于可以触碰朝政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