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Pander

12、自欺

　　杨家老宅地处偏僻，说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莫说是飞机，就连火车也只有最最普通的快车。他们票买的晚，只买到硬座。

　　杨清有些担忧，怕他妈妈坚持不下来。出发当天，在听得陈秀芳所在主卧传出动静之后，便敲门进去了。

　　陈秀芳刚起，此时正在杨清特意新配的梳妆桌前梳头。镜中的女人早已青春不再，加之住院多年少有保养，模样比同年的人看上去老上不少。杨清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 ，便上前抢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起头发来。

　　在杨清的印象里，母亲有一头无比靓丽的黑发，光滑柔顺的似乎能拧出水来，梳子不用费力就能从头皮径直走到发尾。

　　年纪还小的时候，杨清总爱坐在陈秀芳的怀里把玩她的头发，有时陈秀芳转一下头，扯动的发梢便会从他脸上轻轻划过，痒的他咯咯直笑。那时父亲杨仲尚在，陈秀芳每天都会佯装抱怨说：“这皮小子太折腾人了，白天只知道吓跑，怎么一到晚上就这么黏人了？”

　　每当如此父亲就会说：“对对对，该打该打，都小四了。谁家小男孩儿这么大了还粘妈妈的？过来撅起屁股让我抽一顿。”语毕作势去抢陈秀芳怀里的杨清。

　　杨清通常会死命往母亲怀里钻，陈秀芳一边笑一边挥舞手臂阻挡父亲的进攻。“坏人来啦坏人来啦，清儿快躲到妈妈怀里来~”

　　这时候，杨仲往往会苦笑着说上两句。“儿子不就在你怀里头么？你还让他怎么钻？我知道孩子亲你，你能让我会儿不？”偶尔还会假装委屈地说：“唉，我真是最可怜的爸爸，自从孩子长大后就不理我了……”

　　时过境迁，当时的一家人音容笑貌多以模糊，唯独那发丝的柔顺触感流了下来，隐藏在记忆的深处。现如今，透过一把梳子，那记忆中的触感又被唤醒了。

　　可惜的是，现在躺在他手里的，已经不是当年的触感了。虽然依旧很长，但却比想象中还要干枯，内里白发乱布，末梢枝节横生，梳起来时阻力不小。杨清尽可能放清动作，生怕一不小心扯痛了母亲的头皮。

　　陈秀芳任他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这孩子，是把我当成纸糊的了。做个饭不让我碰刀子，扫个地和我抢，就连洗个小衣服还逼我戴手套，现在梳个头也慢的和蜗牛一样，我哪儿那么容易破。”

　　“这不是想把您当老佛爷供着么。您就安安生生的享受不成？”陈秀芳这医院一住就是十多年，杨清早已舍不得让她劳累。从前都是他依靠父母，如今陈秀芳好不容易出院，自然想把好的都给她。

　　“行了，拿我当猪养呢，我可受不了。年纪大了也是要活动活动筋骨的。我这才出来几天肚子上就长了一层膘。不过我也懒得和你争了，说吧，你今天又怎么了？”

　　杨清手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之前的意图。他默默梳好陈秀芳的头发，问道：“妈，你没关系么？祭祖一事也并非非去不可。”

　　陈秀芳当年发疯的根源就是杨父的死。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现实，只催眠自己对方只是出门办事，就连葬礼也不肯参加，直到生生把自己逼疯。这么多年，杨清从未听程秀芳承认过杨仲的死讯。而此番返乡，必然会遇上杨仲的墓。

　　这两天看陈秀芳热心的准备返乡的事宜，杨清本不想提这些。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终归还是怕的。

　　怕陈秀芳又一次陷入梦境。

　　怕陈秀芳这几日对自己的爱再一次变为，恨。

　　因为致使杨仲死亡的那场车祸并非驾驶员之错。

　　追根究底，他的父亲杨仲是因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