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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算命 ...

  •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此起彼伏的汽笛声、来往人群的嬉笑怒骂声、路旁商店震耳的音乐声、商场墙壁上巨幅屏幕上主持人的调侃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本该吵闹万分的街道在杨清坐在算命老人对面时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像慢动作一样,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开始减速。

      但只一秒钟时间,周围的一切瞬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杨清几乎分不清之前的事错觉还是真实,不由看向老人。

      算命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似乎他身体里的水分都在一年一年的时光里蒸发殆尽,只残余少许来维持脉搏的跳动,模样比之当年,几乎了无生气。

      行将就木。

      这是杨清唯一的感想。他垂眸,视线沿着八卦图的外围转了一圈,说:“老人家,我想算命。”

      老人睁眼,不急不缓道:“算什么?”

      “随便吧。”

      杨清说着,捡起八卦图边角上的三枚铜钱,握拳。

      “只是,这三枚铜钱,可以让我自己摇么?我自己的命,想握在自己手里。”

      老人没说话,将铜钱递给他。

      杨清道声谢,将三枚铜钱抛向空中,掉落后在摊前依次排开,“您帮我看看,这说的是什么吧。”

      有过路的行人看到,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带这样的啊。”毕竟杨清的行为,放到旁人眼里,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了。然而不止旁人,其实杨清自己也这么觉得。

      这种行为是他从赵焱那里学来的。

      那时他们刚刚读大三。

      当时的杨清从未想过他们今后会分道扬镳,未来什么的也不曾考虑过,每日都只是懒懒散散的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似乎整个人生烂死在懒惰里也毫无关系。

      杨红精明强干,对杨清这等做法只有一个评价——我看你干脆烂死算了!你这头没有理想没有未来的猪!

      话虽不怎么好听,但是却叫人无法反驳。赵焱便时常拿着杨红的话当借口,在假期里寻空拖着杨清出来。美名其曰寻找理想,说什么见的多了说不定就找到理想了。但实际上只是寻一个出来闲逛的理由而已。

      就是在那样连呼吸都的力气都不想用的懒散时光里,两人遇到了一个算命摊子。

      摊主是一个嬉皮笑脸的小和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僧服,在他们大学西门前的天桥上占了一个摊位。因为算出来的事大多八九不离十,加之相貌还算英俊,一度成为学校的热门话题。只是这个小和尚出勤时间不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新学期开始两个月,杨清他们还是头一回在外面遇到他们,不由在旁边停下看了起来。

      小和尚果然如传闻一般俊俏,彼时正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摇头晃脑间说着什么‘姑娘你这是要撞大运……不久能遇见真命天子……’

      小姑娘两颊泛起一片红晕,捂嘴咯咯的笑。

      杨清听着,噗嗤一笑。

      不笑别的,只是忽然想起来多年之前,他的奶奶也是这样,时常只要算命先生一句话便笑的合不拢嘴。

      赵焱斜眼,看杨清弯弯的眼角,也跟着笑。在小姑娘走后,杨清也要走,不料被旁边的赵焱一拽,下一刻就坐在了小和尚的算命摊对面。

      小和尚说了几句恭维话后问道:“小哥你要算什么?看相还是抽签?求姻缘还是保健康?”

      赵焱嘻嘻笑着,捡起三枚铜板:“我啊,自己也不知道想算什么。所以算出来什么就是什么吧。只不过,我这人比较怪,因为我自己的命,我想握在自己手里。”

      小和尚笑嘻嘻:“铜钱放你手里,可能就不准了。”

      赵焱不在乎,“放你手里,才是叫我害怕。万一你途中抖一抖,我的命是不是也要震一震?”

      说话间,他将手心的三枚铜板抛入空中一一接住,在小和尚面前一把摊开:“都说和尚你厉害,你瞧瞧,我这是算的什么,结果又是什么?”

      小和尚托腮,盯着地上的三枚铜板好一阵子,才抬头,却不是看向赵焱,而是同他旁边的杨清搭话道:“小兄弟你这是长寿命啊。可惜……”

      “可惜你红鸾星式微,今生注定孤独终老。”老人说着摇了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被岁月侵蚀得浑浊的眼紧紧盯着杨清,“莫要强求。”

      说完,老人递给他两枚护身符,也不管杨清,收拾好摊子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晃一晃走了。

      老人走后,杨清也跟着站起来。他把折叠凳叠好放在路边,向着反方向走去。越往前走,人行道越来越窄,路边的灯光也开始模糊不清。杨清在尽头处拐了一个弯,向着在漆黑的小巷深处里闪着光的‘茶’字下面的店铺走去。

      还未到,就有一股花茶的香气透过门缝溢了出来。

      他推开老式的木质房门,向着在柜台里抽烟的老板道:“和往年一样,一年份的花茶。”

      “想着你也该来了。”老板懒懒的应着,朝楼梯口喊了一句:“小何,把小杨的花茶拿下来。”

      吩咐好之后他站起来:“来都来了,喝一杯再走吧。”

      这里的一杯,说的是西湖龙井。它曾经是赵焱最爱的茶,如今也成了杨清的最爱。当初两人分开时,他以为戒不了的赵焱戒了,以为不会再碰的龙井却怎么也戒不了。

      “茶是今年的新茶,我上半年去江南时一片一片摘得,那是一颗活了五百多年的老茶树,据主人家说,当年可是清廷的贡茶。”

      “那倒是要好好尝一尝。”

      杨清坐下。没多久,店老板拎着咕噜咕噜冒泡的沸水出来,先给杨清泡了一杯,自己也坐到了对面。

      “赵焱死了。”

      杨清摸着发烫的杯沿,轻笑一声,没有回话。

      这个茶老板是杨清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 ,名叫周晨。杨清当年为了赵焱四处搜寻好茶时,无意间走进了这家店铺,从此就成了常客,时不时会和赵焱一起在店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后来与赵焱分开,他背上包袱独自踏上旅途,再碰面已是三年之后,如今虽然恢复了联系,但杨清却很少有闲心来喝上一杯茶了。

      “你不在的那几年里,他倒是常来。就算我开始时因你的关系疏远他,但我本质还是个商人,所以也没赶他走过。这样说或许会惹你不快,但我不想同你撒谎。”他正视杨清,“赵焱这个朋友我还是认得。不过你回来之后,他倒是一次也没来过。一年当中能偶尔碰上一面已经不错。却没想到,他就这么没了。”

      杨清端起茶,小小的抿了一口。这些话周晨之前没说过,杨清不晓得他开口的原因,也不感兴趣。

      “你,还恨他么?或者还是放不下他?但无论如何,逝者已矣,我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杨清将茶杯放下,杯底碰到桌面时,水面荡起一圈波纹。似乎是由于水波的冲击,一片茶叶在从水面沉入水底。杨清发呆般望着静静躺在杯底的茶叶,抬头道:“不恨,只不过……”

      “不过什么?”

      杨清摇头:“本以为你这里会清静些,没想到连你也提起他。”他苦笑,“几乎所有人在他死后都以为我该伤心。每个人面对我时都战战兢兢,好像只要一片叶子的分量就能把我打垮。就在方才,还有人对我说‘莫要强求’。我听后只想笑,我既无所求,何来强求?别的暂且不提,只问你一句,我杨清看起来是那种拿的起却放不下的人么?”

      良久,周晨也笑:“是我多心了。”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这杯我敬了。”一杯之后立刻又倒了杯茶:“既无所求,何来强求。这句说得好,我再敬一杯。”

      拿着花茶回到家时已近凌晨。推开门就见杨红正坐在客厅里等他。他换上拖鞋坐到杨红对面,问:“今晚住这里?”

      “嗯。我爸妈忙,走不开,今年我们家就我一个回去。啊,不要被刘爷爷骂才好。”

      “刘爷爷又不是那么不讲理。”

      “这都连续三年我爸妈没回去了。事不过三,前两年刘爷爷看我时都已经恨不得吃了我的样子,这次不知道要怎么骂呢。”

      “我都和你说了,刘爷爷那不是瞪你,那是看你年年回去,高兴地不得了。”

      杨红翻白眼:“说的好像他特想夸我说不出口的样子。”

      “本来就是。不过严格说来,刘爷爷倒不是说不出夸你的话,他大概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会怕他的人,所以觉得这种话不用多说。”

      “可别,我哪是不怕他啊,我怕他怕的要死。”

      “怕的要死还年年回去。”

      “不就是怕才要回去么。今年从绍兴买了些黄酒,希望他别再瞪我就好。”杨红说着,话锋一转,“你真没关系?过几天就是那小子的头七了。我是不待见他,但死者为大,我这天天看你假笑的样子要看吐了,你就别憋着了,想哭就哭出来,现在让人看着挺难受的。”

      杨清闻言,摸了摸嘴角:“假笑?我不觉得。”
      他说话难得带了些怒气,“我倒觉得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神经过敏了。这几天天天见个熟人就问我难不难过,说什么要我不要放到心上。真不想让我放在心上提他做甚?我每次和这个解释完转脸就要和那个解释,你们问的不烦,我答得烦了。你更厉害,问一遍不成还再问一遍,当真以为我是那泥巴做的,小小的一摔就四分无裂了?”

      杨红冷笑:“你TM真要放下了我乐意提他?还不是你一脸放不下的样子。搞的是个人见了你都要看你脸色。MD都多少年了?你说他离开你以后都多少年了?你开始时难过我可以理解,该死的六年多了,你就不能给我痛痛快快忘了他么?天天住在这里睹物思人有意思么?他留下的东西一样没扔,你头顶这吊灯你看的不烦,我可是每次看都恨不得把它扒下来。”

      杨红越说越气,几步上前,居高临下拽住杨清的衣领:“说什么你不在意,你要是真不在意,就证明给我们看啊!所谓的放下不是说那小子死了你可以完全无动于衷,而是你真正正视过去把赵焱那家伙当做普通人甚至是普通朋友来看啊!十多年时间你都和他凑在一起,就算你们分开了,但你真的就一点不难过么?为什么要憋着?你不是和小叔说了那小子没错么?既然他没错,那痛痛快快的说你难过痛痛快快的哭出来有那么难么?你这样看的我很难受啊!”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杨红眼种倾泻而出,尽数落在杨清的脸上。有的滴落在杨清的眼角,又很快沿着肌肤滑落,就好像杨清也在哭似的。

      然而没有,他只是看着哭泣的杨红,沉默不语。

      杨红被这样的杨清看着,突然扭头。

      “切,我是疯了才和你这傻瓜说这些。你就继续想着他孤独终老吧,你个猪!”她留下杨清大力摔上卧室的门,单凭那震得一晃一晃得合金门,杨清就能知道杨红到底有多生气。

      但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同杨红解释了。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杨红最后说的话。

      “孤独终老,孤独终老——”

      一阵风从阳台吹过,吊在客厅中央的中式吊灯,突然晃了晃,吱呀吱呀的,似乎在唤着某个深爱的人。

      杨清眼睛随着吊灯左摇右晃,随后仿佛是因为吊灯太过刺眼似的用手盖住了眼睛,只留些微的光线从指缝穿过。

      不知多了多久,他自语道:“我真的笑的很假么?但我真的是一点一不难过,既然这样,你说我该怎么哭出来啊?”

      一门之隔的杨红早已经睡了,没有人回答。

      “至于不丢掉他的东西,不是因为我还想着他,而只是因为我即使看着这些也不会觉得难过,更不会因此而沉缅于过去。”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谁来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让人相信我真的不在乎他了。”

      客厅里,除了他的说话声之外,没有一丝声响。杨清自嘲一笑,从旁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茶几上,踩着椅子将客厅正中的吊灯拧了下来。下一刻,黑暗袭来,杨清呆立在椅子上方,良久,轻叹一声。

      一阵微风从窗外掠过,风声呜咽,应和了他的叹息声,带走了他的叹息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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