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络》末上青云

4、妖而不精

　　医馆简单布置了下很快便开张了。附近的男人们都知道这里新开了家“仁心医馆”，女人们都在传一句话：防贼防狼防柳娘。

　　女街坊们暗地里都叫我“柳妖精”，我姑且当她们是在夸奖我的美貌吧。

　　看着女街坊们提防的眼神，男街坊们荡漾的春心，我想我这名声怕是毁了。没办法，我们三人都要吃饭啊。后来大家熟了，只要我一个眼神一句话，男街坊们便把家里的粮食偷拿点出来。

　　我这人呢，其实真的是个好人，从不贪心。我只拿走他们每人一碗米。饶是如此，他们的娘子也将我视为洪水猛兽。

　　这年头，好人难当。

　　医馆开张了好些时日，才有病人过来看病。
　　来人是个老者，身上衣服洗的发白，他佝偻着拄着拐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身边跟着个男童，七八岁模样，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老人家这边请。”无常扶着老者的胳膊，将他引到孟聿之那坐下。

　　孟聿之祥细问了老人的症状，把了把脉，便提笔开始写药方。

　　老者问道：“大夫，我这胸闷疼的毛病年轻的时候就有，只是上了年纪厉害了。”

　　一缕墨发垂下来，更显得孟聿之丰神俊朗。

　　“恩，本来不是大毛病，就是拖的久了。回去按药方上的药调理，一个月后应该就舒服了。”

　　“一个月？这得花多少银子啊？”老人颤巍巍地捏着腰上那个瘪瘪的荷包。

　　“不贵，一碗米就够了。”

　　孟聿之的话让我吃了一惊，一碗米可以买这么多药？他是个心善的人？

　　在我百般的怀疑中，老人的感激中，无常理所当然地取了药。

　　那个小童一直拽着老人的衣服，低着头，不曾松手。哎，可怜的人。我拿出隔壁南街坊送的糖果，递给了小童。

　　“姐姐请你吃糖。”

　　“女郎使不得，老朽已经得了你们这么多便宜，如何能再收礼物。”老人把小童往身后拽了拽。

　　“无妨的，老人家这孩子如此可爱，我见着就喜欢，不过几块糖果子。”

　　小童眼巴巴地看看我，再瞅瞅糖果子，终于抵不过诱惑，伸手接了过去。

　　“谢谢仙女姐姐。”

　　没想到这小童嘴这么甜。我开心地送他们出了门。

　　见没人再进来，我快步走到孟聿之跟前。

　　“聿之，刚才那老人的药要多少银子啊？”

　　孟聿之低着头不理我，倒是无常发话了。

　　“大概三两银子吧。”

　　“三两？好。我已经讨饭讨了不知几袋子米了，怎么着也有几百两银子了。那我欠你的银子也少了一点吧。”我在脑中细细算着，心想我欠他的银子统共也就几千两吧，照这个折算法，此生还是有机会还清的。

　　无常在一旁算账，闻言笑道：“柳枝，你是想早点还完银子吗？”

　　“那是自然。”

　　“自然？”孟聿之站起身来，拿着笔敲了下我的脑袋。

　　“哎吆，好疼！”
　　“还知道疼啊，没心没肺的。你知道你这身皮肉值多少钱吗？还有你这张脸，国库的所有银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能买到！枉费我费心费力，你却想着早点摆脱我和无常，真是忘恩负义。”

　　被孟聿之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再看看无常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笑嘻嘻地解释道：“误会误会，我只是想你都损失了那么多了，总得给你补偿点不是嘛。”

　　“好啊，以后你便管着账务，无常负责草药即可。行吗？”孟聿之迅速给我加了新任务。

　　看着一脸严肃的孟聿之，我的心颤了颤，爽快地应了。

　　“柳枝，你真是太体贴了。”无常乐呵呵地扔了算珠，和孟聿之一起休息去了。

　　我垂头丧气地拿起算珠，觉得自己又被坑了。

　　孟聿之虽然脾气差些，但是医术了得。那些平常的小病根本难不倒他，加之无常一直在旁边帮衬，这日子倒也好过起来。

　　天公作美，这一季的稻米大丰收。街上，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就连平日里看见我就骂的李家娘子，也难得的心平气和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日久见人心。我只是要粮食，并没有打算要他们家的郎君。

　　粮食丰收了，医馆的生意也上了正轨，我也不用再顶着骂名到处“借”粮了。

　　原来刚进晋县时的那股子不安，也在日升月落的日子中消磨不见。

　　就这样闲闲散散走过了金黄金黄的秋天，冷冷的冬日，年关到了。

　　孟聿之难得大方一回，亲自从银箱子中取了十两银子给无常，让他置办年货。

　　无常问我想要什么，我想了半日，最终还是决定要那套白里翻红的冬衣，没办法，谁让我变美了呢。

　　无常这次难得做了一回让我称心的事。当那套冬衣到手，我便舍不得放下了。

　　素锦缎料绣着同色牡丹，低调雅致，行走时隐隐的朱色又透着活泼艳丽。我迫不及待换上了，对着铜镜一看，自个儿都愣住了。

　　之前的那张脸伤的太重，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样子了。眼前的这张脸据说是陈罗儿和山阴公主刘楚玉的合体，不得不说确实美。虽不见得一定是世间第一美人，却是让人沉迷。柔媚、洒脱，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让孟聿之合在了一起。

　　“柳枝太美了，怨不得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都直了。”无常竖起了大拇指。

　　孟聿之双手环胸，似乎也很满意。
　　“柳枝，陪我去街上买点东西。”

　　“奥，我换下衣服。”

　　“不必，穿这件就很好。”

　　“那我带下帷帽。”

　　“不用，别啰嗦，快走。”

　　孟聿之大步流星，我只能小步快跑跟在后面。

　　街上此时人多，我一上街，便有好些人瞪亮了眼睛。

　　邻家刘郎总是不甘寂寞的一个，“柳娘出来逛街了？要买什么，我帮你买。”

　　“刘元庆你离柳娘远一点。”陈家阿郎也凑了过来。

　　很快，我的身侧便挤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是男子。

　　“聿之，我们要买什么？”我实在受不了这么多人跟在我周围。

　　“再看看。”孟聿之站在我的身旁，不说话不阻止，也不买东西。

　　我们就这样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不少男人被自家娘子拽回去了，也有不少男人跟了过来。

　　我渐渐猜到孟聿之想干什么了，他这是拿我做招牌啊。心里涌起一股怒气，很想把他踹翻，如果我打的过他的话。

　　“吁~让开！”三匹马冲了过来。

　　人群迅速让开。这不知道是什么权贵，万一惹怒了随时都会脑袋搬家，没人会去干这种蠢事。

　　我和孟聿之迅速退到一旁。

　　马很快便到了眼前。不知怎的，忽的有人推了我一把。

　　眼看马蹄就要踏上我的身子，孟聿之一把将我护在怀中。

　　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是马的主人及时拉住了缰绳。我和孟聿之都没事，马的主人却是被掀翻在地。

　　“大哥！”

　　“将军！”

　　不同的声音迅速让人群安静了下来，原来被掀翻在地的是位将军。

　　我朝原来站的地方瞥了一眼，一位小个子女子正低头躲闪。看来人的艳名不能太盛，即使你无心害人，也会有人想要害你。

　　“没事。”清清凉凉的声音传来。抬眼便见一人一身靛蓝衣袍，剑眉朗目，面若冠玉。周身清冽儒雅的气质，倒是让他比孟聿之更引人注目。

　　“大哥你胳膊都流血了！”说话的这位公子和这位将军有几分相似，只是面容稚嫩，眉目更温和些。

　　“大胆！你们竟敢伤了明大将军！”呲~寒光闪闪，那个一脸络腮胡的男人直接拔出了刀，对准了孟聿之。

　　“牛正，住手！”

　　明将军冲着愤愤的牛正摆了摆手，那人乖乖地站到了后面。

　　“多谢将军。”孟聿之倒是不卑不亢，他的功夫我见过，这几个人却是奈何不了他。

　　“无事，你们没有受惊吧。”

　　明将军看向孟聿之，又看向了孟聿之怀中的我。

　　将军在等着我回话，孟聿之慢慢地松开了手。

　　我走到明将军跟前行了一礼。

　　“没有，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我敢确定，这一定是我最温柔最像大家闺秀的时刻。

　　不知怎的，头有点晕，我脚一歪，身子便倒在了明将军的怀中。

　　周围有低低的抽气声。心中郁闷的很，这一次真的是意外，我可没想着勾引他。

　　明将军将我扶好，眼中有些许神采，“女郎当心些。没想到晋县小小地方，还有女郎这般风华的人儿。”

　　我看着他，不理会周围的议论声，不去看孟聿之皱紧眉头的脸，施施然答道：“红颜抵不过白骨，将军却可流芳百世。”

　　“哈哈，好，女郎容貌才识皆非白丁可比，不知家君是谁？”

　　许是明将军太过平易近人，人群中已有人抢先为我回答了。

　　“这女郎是仁心医馆的柳娘，她旁边的是孟神医。他们是从外乡迁过来的。”

　　我猜连孟聿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神医了。

　　“神医？大哥，让他给你看看胳膊吧，总归是他们挡了路。”这位公子还在记恨我和孟聿之呢。

　　“义安，不要乱说。”

　　“将军的伤本是孟某所致，医治是当然的，若将军不弃，还请随孟某过来。”

　　“有劳神医。”

　　孟聿之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这个称呼不妥。

　　那个叫义安的公子，挑衅地看着我，冷哼一声牵着马跟了过去。

　　我当然不会和这种孩子气的人置气，拢了拢衣服小跑着跟了上去。

　　幸好衣服没破，要不这二两银子可就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