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络》末上青云

34、人皮灯案（三）

　　孟聿之和明澈那边遇到了大麻烦。原以为皇宫中消失一两个人实属正常，谁知道这一月内，宫中不明消失的人已有百人。这百人中，多是低等的内侍和女婢。他们的死活没人在乎，就算有人消失了一个月，也没有人会问起。
　　如今看来，只能先从柒乌宫宫女安樱、百穗宫宫女翡翠身上入手，看能否查出蛛丝马迹。

　　柒乌宫和浣云宫紧挨着，它的主人是莲嫔。莲嫔的父亲荆老将军常年护卫西南边疆，唯一的哥哥也在戍边时被蛮夷杀死。高炜后宫女眷本就稀少，看着荆老将军的面子上，便给了莲嫔独居一宫的荣耀。
　　柒乌宫没有浣云宫富丽，屋梁甚至有些陈旧。院中山水虽也精美，比之浣云宫却是云泥之别。
　　还未进主殿，便见一个身姿孱弱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迎了出来。她细眉细眼，容色一般，头上挽着飞云髻，斜插一只荷花簪，一身浓粉色宫装也压不住满面的苍白。莲嫔并不受宠。

　　明澈躬身行礼，“莲嫔娘娘莫怪，下官奉命查案，此番来访，是想请宫女安樱协助查案。”
　　莲嫔扫了我一眼，神色莫名。她缓缓笑道：“明将军快请起，本宫马上唤安樱过来。”

　　莲嫔一个眼神，她身侧的一个婢女立即退回殿中。
　　莲嫔说道：“将军不如到殿内歇息下再细问安樱。”
　　明澈低首答道：“多谢娘娘美意，事情紧急，下官必须立即带走安樱。”
　　莲嫔低眉眨目，不再多劝。
　　没多久，安樱出来了。她神色有些惊慌，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查案找到她。随我们离开时，她还在一步三回头地看向莲嫔，只可惜莲嫔自始至终都在低首浅饮。

　　安樱被送到浣云宫，由窦淄亲自看押。我们三人则直奔百穗宫。百穗宫在皇宫西侧，有些远，那儿是何贵人的住处。何贵人是永平王高健的远房亲戚，她仗着这点微末关系，在宫中常常横行霸道。高炜嫌她吵，便将她由东侧的画暄殿安排到了西侧的百穗宫。只可惜，她并不愿意改，仍然我行我素。

　　我们刚到百穗宫，便听到了里面鸡飞狗跳的声音。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咆哮着：“贱蹄子，让你打坏我东西，我打死你！”
　　鞭子抽打的声音，婢女低声啜泣的声音，光听听就不想靠近。
　　待我们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何贵人一手叉腰一手握鞭的奇景。她发钗凌乱，脸色通红，一只脚踩在婢女身上。她脚下的那个婢女，双目含泪，背上全是血痕。
　　周遭零零散散站着几个内侍和婢女，皆蜷缩在一侧，不敢吭声。

　　“什么人!”何贵人把鞭子扔掉，整了整衣衫。
　　明澈忙答道：“下官奉命查案，想请贵人宫中的翡翠协助调查。”
　　何贵人眉毛一竖，冷哼道：“周小颜那个贱人迷惑陛下，如今天谴都来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她还真是性情中人，敢想敢说。
　　明澈冷声应道：“下官奉命查案，别的不知。请贵人让翡翠出来，随我们走。”
　　何贵人哼了一声，转身捡起鞭子，狠狠地朝着地上的宫女又补抽了一鞭子。那个婢女瞬间晕了过去。
　　何贵人呵呵大笑：“你们想找的贱蹄子，就是她，不知道她还能活过来不。”
　　她肩膀耸动，笑的前仰后合，最后索性坐在地上。
　　孟聿之赶紧走到翡翠跟前，给她口中塞上续命药丸。明澈虽气，对何贵人这泼妇却束手无策，只能让人赶紧送翡翠到浣云宫。

　　浣云宫的静室外，两名侍卫守在那，丝毫未曾懈怠。一侧的墙角，黑色的木几上摆放着纸笔。静室里等着的，自然是安樱。孟聿之去救翡翠了，如今审案的是我和明澈。

　　明澈背着手，站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进去。
　　“你们女人间比较有话题，还是你自个儿进去吧。”
　　“好处是？”我问道。
　　明澈哂笑道：“你偷了我的东西，还想要好处？”
　　“老抓着一件事不放，不像你将军的做法啊。再说了，那地图明明就是你勾引我们去偷的。”我有些不服气。
　　“呵呵，颠倒黑白。你想要什么？”
　　“休了沈柔。她对你，已无用处。”
　　明澈休弃沈柔，沈柔必将投奔永安王，届时也许能逼沈谦露出马脚。
　　明澈思索一瞬答道：“好。只要你助我破案成功，我便以无后为名休弃沈柔。”

　　他竟真的答应了。我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未见有可疑之处。心中虽有疑惑，却摸不着头脑。
　　我走到木几前，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随即推门而入。

　　安樱安静地蜷在墙角的凳子上，像一只乖巧的兔子。见我来了，她又往墙角处使劲靠了靠。
　　我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惹的她一阵颤栗。
　　“别怕，我只是奉命来问你几个问题。”

　　安樱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我两眼，立刻又低下去。
　　我耐心劝道：“你这般怕人，我又怎么问呢？不怕，我问的问题都是很简单的事，不会让你为难。我也是例行公事。”

　　过了一会，安樱终于抬起头，朝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拿出准备好的案纸，说道：“这是笔录纸，需要你在上面写上名字，签上字就代表你说的都是真话。”
　　安樱犹豫再三，终于在上面写上名字。收好笔录纸，我继续问道：“你老家是哪里的，入宫多少年了？”

　　安樱声音如同棉花：“奴婢家在晥县，君逸晥县。入宫已有两年。”
　　“家中可还有亲人？”
　　“奴婢家中还有一个老母和弟弟。父亲早些年饿死了。”
　　我问道：“在宫里这些年习惯吗？一直都跟着一个主子？”
　　安樱低下头答道：“挺好，主子带我一直都很好。”
　　我笑道：“恩，莲嫔娘娘一看就是个疼人的主子。我啊，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亲切的很。只可惜，她的身子骨好像不太好。”
　　安樱附和道：“主子自然是疼婢子们的。”
　　我道：“她平常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回头我准备点送她下。我在宫中举目无亲，多结交几个姐妹也是好的。”
　　安樱猛地抬起头，“你~奴婢愚钝，未曾见过娘娘。”
　　她赶紧跪在地上。
　　也难怪她误会，我一进宫，怕是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对我有意。
　　我忙扶起安樱，有些羞赧道：“陛下还未正式册封呢。安樱如此伶俐，怪不得莲嫔喜欢你呢。快告诉我，她喜欢什么？”
　　安樱答道：“莲嫔娘娘喜欢果酒，特别是吐蕃进贡的美酒。”
　　“这个有些难度，吐蕃进贡的酒一向难求。我又不会酿酒。对了，我会制香，姐姐可有喜欢的香？”
　　安樱想了想，摇摇头，“莲嫔娘娘以前喜欢些清淡的香气，常常在房中点些香。后来，陛下他一直不曾去，娘娘渐渐的就不常点香了。如今，整个柒乌宫半分香气也无。我们宫中的焚香份额，每次都用不完。”
　　我满是可惜地摇摇头，“姐姐她真是的。焚香份额都用不完，真是浪费。你们都还年轻，可以去栖香坊领点香熏熏衣服啊。你们多久去一次啊？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

　　安樱已没有了初始的紧张，她羞赧地说道：“我们哪里能用主子们的东西。上次我去取香，还是给莲嫔的陪嫁孙姑姑取的。满宫里，也只有她才有资格和莲嫔用同样规格的香。”
　　“孙姑姑？可是我们进柒乌宫时，莲嫔身侧的那位年纪大些的姑姑？”
　　“正是她。她说她想取些茉莉香粉托人捎给老家的弟媳，也算是彰显她在宫里的体面。莲嫔娘娘也同意了。”安樱答道。

　　“你离开柒乌宫时，总是望向莲嫔。是有事？”我试探的问道。
　　安樱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想请娘娘开恩，放我回老家。”
　　高炜登基后，每年九月都会恩准入宫满两年的宫婢和内侍回乡。只要各宫主子放人，婢子和内侍们就能回家。

　　看来问题应该在孙姑姑身上。我从静室中出来，明澈还等在门口。
　　拿着安樱写的名字和取香笔录中的名字一对，笔迹相同，确实是同一个人。我将问得的信息统统说与明澈听。
　　我问道：“茉莉香是孙姑姑要的，那凶手很可能是她。我们要不要立刻将孙姑姑传过来？”
　　明澈盯着我手中的笔录纸，未有反应。
　　“怎么了？”
　　明澈抬起头道：“没事，就是有些乏了。孙姑姑先不要惊动。等问完翡翠，再决定吧。”

　　翡翠被孟聿之救活，昏迷些时候。孟聿之给她开了药，已经喂完。如今，她焉焉地坐在那，脸色煞白，嘴唇连丝血色也无。
　　见我们来了，她想起身，被明澈制止了，“翡翠姑娘好好休息，不必拘礼。”
　　翡翠眼中含泪，“多谢几位大人搭救，奴婢无以为报，只求为几位做牛做马。”
　　明澈呵呵笑道：“救你的是孟大夫，我们只是帮忙说了几句话。这次是想问你点事情。”
　　翡翠恭敬答道：“大人请讲。”
　　明澈努努下巴，示意我说。我无奈继续道：“姑娘可还记得，你前几日去栖香坊取过茉莉香粉？”
　　翡翠摇头道：“奴婢是百穗宫的杂役婢子，何贵人嫌奴婢愚钝丢人，平时不让我迈出宫半步。这取香的美差自然轮不到奴婢。况且，最近奴婢染了风寒，何贵人怕传染，一直将我关在柴房，昨日才放奴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