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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二十五章 心茧 1 ...

  •   “大宋脑科医院,杨逍。”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何太冲刚刚低头看着片子从治疗室走出来。

      一句条件反射的“你好”和同样条件反射的右手伸出,准备常规性礼节性地跟外院会诊大夫相握之后 ,何太冲突然一愣,忍不住重复了一句,“杨逍?”这时候他才抬头朝门口站着的瘦削的男人仔细看过去---竟然真的是如今大宋脑外科的泰山北斗杨逍,不是他听错,也不是哪个后辈重了名儿。

      “你们院刚才不是打电话过去请会诊?病人在里面吧?”杨逍抬眼问何太冲道。

      “啊,刚刚完成溶栓。”何太冲答道,引着杨逍往治疗室走,心里着实惊讶。如今专家号被黑市炒到了天价的杨逍,竟然能够仅仅为了给一个病情已经基本控制住的病人排除血管畸形的情况而当晚赶到北城医院,实在是说不过去-----况且行内相传两人交恶。为了“大宋的医药究竟该分还是该和”,两人会上从来针锋相对,会下一贯不相往来。据说最近一次朝廷御医院的专家会议上,杨逍拍案斥责,说结合研究是假,从中牟利是真,大宋的医药如此下去,必然走向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然而道理纵然如此,医疗技术收费确实过低,朝廷也当真没有能力补全这个差额,靠药物和检查费用的支持医院的营运纵使是饮鸩止渴,也只好将就着先饮下去,以防立即渴死-----或者哪天就真的有了解鸩的解药。说大宋的医药走大宋特色---朝廷治国,不也是在走“大宋特色”的道路么?“合作”的势头毕竟阻不住。半年前完颜鸿烈跟白驼山药业的合作搞得轰轰烈烈,春风得意,甚至以白驼山药业支持汴医系统两个移植中心的免疫药物研究的项目已经由他穿针引线地开始洽谈。

      没有想到,一批劣质药的出现宛如凭空一声炸雷,老完颜咣当一声被打了下来,医药会不会真的因为这一次事件走向分开尚且不知,他却一定是难以翻身了。方才对包惜弱杨康把“难以确诊”这层意思,加上无数专业名词,绕了八道弯子表达了半个小时的脑外科小大夫,见着杨逍这时候赶过来“会诊”,忍不住叹息着偶像真是厚道-----对意见不合的老同事也念着香火之情。香火之情?何太冲听了笑笑,暗骂一声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杨逍来干嘛?八成是来看看老完颜的倒霉样子的,你躺着我站着,你病着我写会诊意见,这才叫高下立见。

      这边何太冲在心里飞快地转着心思,那边杨逍却仿佛不认识完颜鸿烈似的,如同对任何一个从外州府赶来求医的病人一样,干巴巴地交待了几句,不过是“排除血管畸形情况”,“不需要脑外科手术”,听了这话包惜弱捂着胸口说了句谢天谢地,杨康长出了一口气,才要说谢谢,杨逍已经扭过头去,边往门外走边说道,“不悔,跟我走。”

      一直靠在墙角没说话的杨不悔冲杨康摆了摆手,低头跟在她爹身后。两人一路走到了停车场,杨逍才抱着双臂站住,看了女儿一眼道,“明天有个年轻朋友从西域过来,我约了他吃饭。他才考了执照不久。我让他明天跟你聊聊,你也好早作准备。”

      “我不见,也不去西域。”杨不悔低头看着地面。

      “不去?从你一上医学院,我就跟你说过毕业之后去西域考执照。”杨逍盯着她,“好端端地突然又不去了?”

      “我,我要。。。。。。要做个好大夫,给自己同胞看病。”杨不悔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声调都正义凛然,正酝酿着感情把医学生誓言再声情并茂地背一遍,见她爹微微一笑,“等你在西域拿了执照,长了本事,成了‘好大夫’,过个六七年回来,再给大宋人民看病也不迟。”。

      “六七年?!”杨不悔喊道,迅速往周围看了一下,压低声音,急道“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杨逍沉下脸来,抓住她的手腕,“别闹了,跟我回家。这件事不能由着你乱来。”

      杨不悔心中惶急,心里只一个念头,便是决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若是今天被她爹带走,一切的一切便连“期望”的余地也都没有了似的----被她爹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她心里越发混乱,冲口而出道,“我不走。你干嘛总想给人家做决定?可是,你从前强迫不了妈妈,现在也强迫不了我!”这话才一出口,她先是一呆,猛地捂住嘴巴,接着抓住她爹的衣袖,低声道“爸?我,我胡说八道的。。。。。。”

      杨逍脸上表情僵硬,甩开她的手,来回地踱步,几次欲待说话,又再停住,过了好一阵子,背对着她站住,沉声说道,“我年底就走,定居西域。你不用跟我走,以后也不用过去。你反正大了,成年了,还要工作了,我责任尽到,你不用再听我‘强迫’。”说罢大步朝着车子走过去。

      杨不悔呆在当地,眼见她爹掏出钥匙,便要打开车门,她飞跑过去,拦在他身前,还没说话,眼圈已经红了,跺着脚说道,“爸爸,你干什么就非得立刻把我送到西域去呢?”

      “那你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肯立刻去西域呢?”杨逍紧盯着她的眼睛。

      杨不悔怔住,杨逍把她推到一边,打开车门打着发动机,并没再说一句话。

      杨不悔张口结舌地看着她爹的车子绝尘而去,她努力地想整理出一点头绪,可是越想,脑袋越是一团糨糊。自己从来没有,甚至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居然把母亲搬出来-----她虽然经常跟她爹吵架顶嘴闹脾气,却绝对不会真正戳他的痛处。

      明天一早还是回去吧,杨不悔无可奈何地想,她不怕她爹生气,却不能让她爹伤心。其他的以后再说----可是,又怎么说?这一次,老爹是一定要哄的,他的话却是不能听的,西域更是坚决不能去的。怎么办?杨不悔懊恼地抱住脑袋猛摇,直到晃散了辫子,头发乱七八糟地贴了一脸。她仰起头,郁闷地望着晴朗的天空。

      正是月中,月亮大大圆圆的,高高地悬着,嫩黄的颜色,仿佛刚出锅的鸡蛋饼。

      6点多准备拉着张无忌去吃饭的时候,杨不悔已经饥火中烧,如今,似乎已经能感受到胃前后壁之间的摩擦了。已经过了11点,对面的一遛餐馆都关了门,偏偏今天是周五,惯常会推车出来卖羊肉串的假新疆人,周末不到这儿来。从前,杨不悔经常对那个汴梁小胡同痞子假冒新疆人不满,可是现在,若有的吃,别说他的籍贯,连他手里卖的肉串,她也不会在乎到底来自哪种动物。杨不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站在厨房里等着他爹摊火腿蛋饼的情形---将好未好之际,撒上火腿丁和洋葱。这时候她需要忍得绝对不仅仅是口水,简直还有眼泪。饥饿往往能让她高亢的情绪掉进低谷,而她现在本已经徘徊在低谷的心情,加上了饥饿,彻底地跌到了马里亚那海沟去。

      浑身发冷,而且越来越冷,杨不悔郁闷地想,饥寒交迫这个成语真他妈的准确。她压着虚空的胃,垂头丧气地从停车场拖着步子往回走,到了门诊楼后门跟前,才要迈上台阶,一抬头,却见殷梨亭正推门出来。

      “不悔?”他停了一下,“这么晚了,值班?”

      “啊?”一晚上没吃饭还没少折腾,现在杨不悔的脑子有点迟钝,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呆滞。

      “怎么了?”殷梨亭朝她走过来,见她恹恹地缩着脖子,并没有通常那总是神采飞扬的神情,略微担心地问道,“病了?”

      杨不悔回过神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哦,没什么,我一饿了就转不动脑子,你刚才问我什么?我没听见。”

      “饿?”殷梨亭错讹地打量着着她烦恼委屈无限的脸。

      “是啊,我上一顿吃的是午饭。”杨不悔又叹了口气,说话之间胃配合地抽搐起来,她哭丧着脸道,“我简直快要饿死了,现在可以吃整只鸭子下去。”

      “鸭子没有,”殷梨亭看着她道,“不过我抽屉里,好像还有几包牛肉干和麻花。”

      “真的?”杨不悔立刻来了精神,“现在就是有窝头,我也吃啊!”

      “那还是上星期我连台手术,你买了留给我的,没吃完。”

      “这就是种善因得善果啊!”杨不悔差点被自己感动得掉出眼泪,一步跨上台阶,抓住他的胳膊,“你下班了是吧?拜托,再上一次楼。。。你要是懒,把钥匙先给我用用也行啊!”

      殷梨亭笑了笑,转身往楼里走,想起她一贯的吃相----即使只是啃一只烧饼,她脸上的表情也绝对可以用“心满意足”四个字形容,仿佛这便是人世间的至大的幸福。让看着她的人,心情都一并地好了起来。

      走到电梯处,殷梨亭刚刚要按按钮,一声微微发颤的“殷大夫”从身后传过来,他回过头,见是自己病区的一个病人的妈妈。老太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佝偻着背,双手紧张地交叉着,一脸的谦卑。她40出头的儿子,今天上午做切除胆囊的手术,术中发现胆囊结石压迫部分已经癌变。术后殷梨亭已经跟家属交待了病情,可是老太太一直不能接受来做内镜切胆囊的小手术的儿子,得的却是愈后最差的胆囊癌。他暗暗叹了口气,把钥匙交给杨不悔,对她说,“你自己先去找东西吃,我过会儿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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