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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二十四章 生活的天平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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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仪琳跟令狐冲两个人,已经沿着夜月河,走了两个来回,又走到了仪琳车链子掉的地方。仪琳掠了掠挡了眼睛的头发,看了令狐冲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了。开始,我心里又难过,又害怕。觉得姑姑对不起我,又觉得我对不起29病房的人。。。。。尤其,那些大夫护士都冷着脸不理我的时候,空闻老师特地来找我,当着好多人说,大人的事儿,跟你们小孩子没关系的,你好好实习,不要想别的。我听了心里不那么害怕了,可是更加难受。我想不悔她们说得对,我姑姑是个混蛋,我不该再理她。否则就是助纣为虐。
我当时也这么想。可是,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惦记她。毕竟。。。。。。她对奶奶还是好的。她一直给奶奶寄钱,让奶奶过得还是比周围的老人都好,手里能有余钱,有个病能到医院去看,这就让我爸妈放下多少心事?也许,要是没有姑姑赡养奶奶,我们家的日子会过得更苦?爸爸妈妈会更发愁?再说小时候,姑姑从汴梁回家,也还给我带过小人书和巧克力。。。。。。我不去看她,心里面也很难受。我爸妈跟我说了,表哥去西域留学,姑父从来不知道心疼人,我既然来了汴梁,就要好好听姑姑的话。。。。。姑姑身体也确实不好,她一个人从我们那个地方奋斗出来,也真的是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的。但是我想起来害苦了29病区的老师们,人家对我那么好。。。。。我又,特别生气。那么,我到底应不应该去看她?然后今天,我听见她摔跤了,心里一下子还是很难受。不再想那么多,赶快请假过去。她一个人在家,还有点发烧,我心里挺心疼的。可是给她做了饭收拾了屋子,出来的时候,她一跟我说,让我什么时候去给她找我们医院的骨科的专家看看她的片子,我忽然又特别生气。我忍不住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我甚至想,假如我帮了她,会不会又发生什么,我想不到的事情呢?”她说到这里,停住,抬起头来,扭过头去,看着被微微的风吹得左右轻轻摇摆的柳枝,出神。
令狐冲看着她,抓了抓头发,想说几句什么,张开了嘴,又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的侧脸发愣。仪琳的问题,似乎跟他一个多小时前,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的问题----到底,他该不该写那个关于医药体制的稿子----有个共同点,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往这方面想想,觉得自己做的合情合理,无愧于心,可是往那方面想一想,却又发现,自己无愧于心的时候,一些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却又有愧于人。。。。。。
令狐冲低头捡起一块碎石头,牟足了劲儿,抛到了河里去,发出了“咚”的一声响,接着,又是一块。
天渐渐地暗下来,令狐冲和仪琳两个,一个不住地往河里扔着石头打水漂,另一个,看着被扔到河里的石头,和它激起的一串串的涟漪。
“啊,都快九点钟了!”天全黑下来的时候,仪琳突然一拍脑门,“还有一个老乡陪着她丈夫从陕西到汴医三院做肝移植,前天的手术,情况也不太好,我还要看看他怎么样,还要把他们的小孩带到宿舍住。----现在走回去,倒是还来得及。”仪琳说着,踢起车支子,快步往前走去。
令狐冲怔了一下,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什么老乡?很熟么?”
“爸爸从前工厂里的同事,早早因为肝病病休了,后来就没了音讯。只知道他妻子特别不容易,为了给他治病,辞了职,开布店,经常取货就是一个女人跑那几条长途。如今丈夫不行了,几年间赚的钱,搭上卖了房子,凑足了20几万,到汴梁来看病。我也是跟着老师查房时候,那个叔叔认出我来的。”
令狐冲看了看她,摇头笑笑,“我看,仪琳,你别为你姑姑上次做的事儿难过了----也更别为你这次又帮了她跟自己过不去。你根本就是个热心的人,谁都会帮,谁出了事儿你都心疼。你看,连个老乡,多少年没联系的,你也帮忙。你姑姑,虽然是通过了你,连累了你的同事朋友,但那可并不是你的错。你是好心。现在她生了病,一个人在家,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肯定后悔。这什么事到底该不该,嘿,谁能说个清楚呢?做我从前觉得什么都挺简单明了,好比说大宋怎么这么多弊政----一定是朝臣脑袋进了水,压根没想治理。要是我上去,一下子全解决了,三年超过倭国高丽,五年赶上西域强国。可是,”他摇摇头,“那些看着好像特明确,特黑白分明的东西,做起来,或者作完,发现想不到的麻烦难处,一样样地蹿上来了。就好象,你跟我说你姑姑的事儿,我刚开始听见,特想骂一句混蛋王八蛋,让丫去死。可是后来听你接着说,我又真心觉得你去照顾她,也没什么过错。”
仪琳回过头来,看着令狐冲,半天没有言语。过了好一阵子,她抬起头,看着天空,问令狐冲道,“你信不信,这个世界,是有神的?”
“啊?!”令狐冲一愣,没有反应过味儿来,“神?”
“是啊。刚才我一直在想,谁遇见什么样的事情,谁遇见什么样的人,这些,都是神的安排。比如说,今天下午,本来,我心里特别乱,特别难受,可是突然到了这里,车链子掉了,东西撒了,我遇见你,你听我说话,我也听你说。。。。。。说了这么久,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可是,我心里,却舒服多了。”
令狐冲又啊了一声。傻乎乎地望着她,她的目光和语气。。。。。或者还有她讲的事,他想的事,让他一下子拿不出那些平时在网上以唯物主义者立场跟基督徒雄辩的气势来,呆了一阵,居然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有吧。”
仪琳推着车往前走,缓缓地说,“就在刚才,我忽然想起来了圣经里的话,‘不要把怒气带到日落之后’。在凡人的眼里,有好坏啊什么的区别。可是,这些凡人的‘好坏’的差距,与我们和神之间的差距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耶稣都肯牺牲了自己来拯救有罪的人,那么,什么‘坏’不能原谅呢?现在,太阳早就看不到了,我心里也不应该再生气。神,安排着一切。”
“神安排了一切?”令狐冲重复,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跟仪琳争执,可是却不能相信有个能够拨弄一切的神。他倒是宁可相信,性格决定的一切。比如仪琳的个性让她能够有个明确的信仰,所以能够给自己找到一个心理的平衡点,得以平平静静地按照自己觉得对的方向,心安理得地走下去;比如杨康是个懒小子,根本不会去动脑子想事儿折磨自己,能够舒舒服服地混下去;比如自己。。。。。。自己,是个被拴在弹簧上振来振去的小球,来来去去地,还是围着某个中心往复。老想‘彻底’想明白,却从来没真正想明白过;多少次地‘顿悟’了,发誓以后要对一切身边乱七八糟的,跟能吃到嘴里的包子,放进兜里的银子,搂在怀里的美女无关的,别人的事情,轻轻地哼那么一声之后,面带不屑地走过去,头都不回一下。可是,就在最近的一次巨大的顿悟之后,他正面带不屑地准备回学校去,满脑子想着就算碰见一个大肚子女人上吊也不吱一声。。。。。。结果,看见了仪琳,立刻便忘记了刚刚的顿悟,对这个并不能算是特别亲密的朋友脸上显而易见的愁苦,上了心。
令狐冲在心里嘲讽了自己一下,使劲儿地伸了伸胳膊,抻抻萎靡了一下午的筋骨。他看见仪琳的脸上的郁郁已经淡而又淡,嘴角儿挂上了一如既往柔和安静的笑容;心里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开朗了。
“陪你走回学校。”令狐冲咧嘴对仪琳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已经变成淡青色的天幕,“你跟着你的神走,我呢,跟着我的傻念头走。回家,吃饭,这一天,一眨眼,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