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冬景胜春华》轻描淡淡写

18、问心

　　回宫了，我和暗卫道了声再见，我以为他依旧只会嗯一声。他却回头说了一句：“谢谢你娘给我的鞋子，我很喜欢。”
　　我欣然一笑：“你喜欢，她会很开心的。”

　　娘娘问我，回家过的怎么样。我事无巨细，流水账似的给娘娘讲了——自然不敢说我娘要给我说亲事那段，如果说漏嘴，她的眼神都会杀了我。
　　娘娘问我，为什么这么抠，明明可以给家里很多好多的钱，也可以给周伯更多的钱，为什么只给得刚刚好够用。”
　　她不解道：“吾平日给你的珠宝金饰随便拿几件，就可以让你的家人过上奢侈的生活。为什么不？吾不理解。”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一直记得我干爹的教诲：人不配财，必有所失。我父母穷苦了几十年，在地里讨生活，早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我每个月的月例寄给家里，平时再额外添一点让家人过上和周围富户差不多的生活，他们已经由衷满足。我了解他们，如果给他们过多的钱财，只会让他们感到压力和焦虑，叫他们享清福也是闲不下来的。我弟弟年纪尚轻，天降横财就怕非但守不住反而沾染上恶习。

　　娘娘讶异地看着我：“吾之前一直觉得你傻乎乎的。原来你是大智若愚。”
　　我道：“阿凌，在深宫之中，会有傻子吗？”
　　娘娘肯定道：“没有。”

　　娘娘不知道的是，我差点被权力的光环蛊惑，为自己超然的地位感到窃喜。回家了才猛然醒悟，为得到的一切，皆因为我站在娘娘身后罢了。还好，我自认没有利用娘娘取得不应我所得的事物，而这也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所想的，只不过是能够陪着娘娘，能够拿着一只画笔罢了。
　　我拿出那对银镯，套在娘娘手腕上。“这是我母亲为我将来有个媳妇而打的手镯。阿凌，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只求将来百年之后，我无愧于对你的感情。”

　　我离宫的日子里，星阙部落的公主入宫了，封为裕嫔。她名叫阿依莎，一个十九岁在马背长大的草原姑娘，性格直爽而豪放，随手就将强弓拉满，爱骑马喝酒。这种性格于皇上而言，无疑是不讨喜的，皇上喜欢柔顺温婉的闺秀，他对阿依莎只是接进宫时看了一眼，口头关心两句，便去处理朝政了。
　　裕嫔对于皇上冷漠的态度并没有感到多少失落，真正让她感到痛苦的是枯燥的宫廷生活。她终于捱不住了，打着请安的名义来了明荣宫。
　　我端给她的茶水，她还没喝上一口，真挚得像个孩童，趴在地上高声乞求娘娘：“太后娘娘，我受不了了。在后宫里什么也不能干，我想出去，我想打猎，我要在太阳底下骑马，我快疯了！皇后娘娘什么都不许我干，还派了两个可恶的老婆子整天盘在我宫里，动不动指教这指教那，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生病了，马上就要去见长生天了。”
　　这般激烈的言辞，我和罗微姐姐都被吓到了。

　　太后娘娘倒是显得很平静，让罗微姐姐将裕嫔扶起来坐下，道：“好吧，你是草原来的，吾就不求你入乡随俗了，我们允国的皇家马场和猎场，你想去便是了。只是有一点，说话别诅咒自个儿，动不动见长生天，我们这里有一种一语成谶的说法。”

　　裕嫔哗啦一下就站起身，惊喜大喊：“你同意了！你真好，我爱你。”她熊一样过来抱住太后娘娘，还没有谢恩，箭一样冲了出去。只留下喊的最后一句话在风里回荡：“我现在就去骑马！”
　　罗微姐姐感叹道：“娘娘，奴婢怎么感觉裕嫔娘娘浑身都是劲儿。奴婢在宫里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娘娘向往地说：“随她去吧。她千里和亲过来，用我们的风俗束缚她岂不是不近人情。吾真羡慕她，她这样无忧无虑，这样纯粹。”

　　第二天皇后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来请安了，她因为怀孕的辛苦，脸色变得蜡黄，但仍打起精神，被宫女扶着坐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皇后让裕嫔学规矩，太后转头却让裕嫔撒野去了，无疑是打了后宫之主皇后娘娘的脸面，难免为人所议论。
　　她礼貌不失端庄地说：“母后，后宫的事儿，您一向都不喜欢插手。可裕嫔的事未免也太放纵了。您不知道这两天御史们的奏折有多难听，说我管教不严，说我们宫中已经没了礼法规矩。皇上前脚收了奏折，后脚就来我宫里抱怨。”
　　她的意思是，好人都让太后娘娘当了，黑锅都给皇后娘娘背了。

　　太后娘娘一脸无所谓：“皇后，吾是存了私心想让那孩子自由些，希望你别管她太严了。吾看裕嫔心思不坏的，皇后别用我们允国的成见去窥她，会喜欢她的。”

　　皇后娘娘执着地说：“臣妾知道礼仪规矩，臣妾自己也是这么遵守它的，如果有人凌驾在规矩上，臣妾虽然拿她没办法，但臣妾断做不到喜欢。”
　　皇后发表了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论，太后娘娘哄了一阵不起作用，皇后娘娘规规矩矩地行礼后退了。

　　太后娘娘望着皇后离去的凤驾，唉了一声：“吾也不知道皇后这孩子为什么古板得像个学究，吾明明记得她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他要是做个男人，言官队伍中必是中流砥柱。”
　　扑哧——我和罗微姐姐都被娘娘的话逗笑了。

　　太后娘娘问我：“木居，是你，你喜欢你妻子成天说教你吗？”
　　我拨浪鼓一样摇摇头：“我的阿凌从不说教我。”
　　太后忧伤地托着腮：“吾也暗示过皇后很多次了，她从来都没有听进去过，所以胥儿不情愿去皇后寝宫。”

　　半个月后，裕嫔是哭着跑来明荣宫的，不是夸张，是真的跑着过来。我正在园子里和太后娘娘拿着小勺子浇花，裕嫔还没通报，就哭哭啼啼地跑过来看到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抱住我的小腿，嚎啕着：“我的马儿死了，我最喜欢的马儿死了啊！”
　　想起香末姐姐的前车之鉴，在娘娘的注视中，我忙掰开裕嫔的手，撇清关系：“奴才又不是兽医，您抱住我做什么！”
　　太后娘娘已经将裕妃扶起来，轻声道：“你是来找木居给你的马儿画幅遗像的，是吗？”
　　裕嫔忙对着太后娘娘点头道：“他们都说，太后娘娘宫里的木居画动物很好。”
　　太后娘娘慈爱地说：“木居你跟她去吧，吾去看看皇后身体怎么样了。”前几日，御医说皇后胎象不稳，要吃一阵子的药。

　　皇家马场。
　　心碎的嘶叫声破空传来，未至马厩，我就注意到了那匹漂亮的白马。
　　纯黑色的马阖眼倒在地上，只有油亮的黑色皮毛还似乎残留着那具身体曾经的活力，灵魂早已离开。站它旁边的白马几次压着脖子用脑袋拱它，试图把它叫醒。见仍叫不醒黑马，它鸣叫着发泄情绪，从昨天黑马死去，白马在马厩不吃不喝在一直到现在。它们是一对，由裕嫔亲手喂大，随着她千里而来。因为水土不服，黑马开始生病，终于支持不住在昨日死去了。

　　裕嫔抱住白马的脖子，拿水瓢靠近它：“好孩子，喝点水吧。”她将水倒进白马嘴巴，水又原原本本从齿间流了出来。
　　一股亘古的记忆忽然从我脑海浮现出来，什么时候，我似乎在哪里见过。黑色的马，白色的马……
　　我定定神，那种感觉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