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卿而已》今非醉

25、往事

　　回到云别馆，云弄月不很高兴，或者说，很不高兴。虽然面上没露出什么来，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他高兴时已经给人莫大的压力，更别说不高兴时如何了。
　　不知情的莲生管事笑容满满地走过来，正要说话，云弄月的眼就像薄薄的刀片轻轻一划，声音轻飘飘地说：“大事快说，小事自己解决。”
　　莲生脸色一僵，站在原地，无辜地看看云弄月，又看看折柳，再看看云弄月，垂下头道：“我自己解决。”
　　可怜的折柳决定不再受这低气压的折磨，在心理琢磨半天后，开口道：“公子！”
　　云弄月哼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折柳动了动唇，然后露出一个小小的、无害的笑容，轻快地问：“听说凤栖的大庆要到了？”
　　云弄月果然一愣，皱着眉看她。折柳努力在具有压力的目光中保持笑容，“就是这两天了吧？最近街上都多了一倍的人呢。”
　　云弄月挑眉，明白了什么，浅浅地一笑，屋里压力瞬时减半。“嗯，到时可热闹了，你应该会喜欢的。”
　　“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嗯……有艺伎坐在花车上沿街表演，晚上有烟火……”他想了想，“哦，今年恰好逢五，有祈福，到时能看到皇族。”
　　折柳眼睛亮了一下，继而想到下午遇到的那两个，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倒是那个祈福，似乎有些看头。“祈福是什么？”
　　“一个简单的祭祀而已，大致就是祈求上天保佑凤栖的每一个子民。最初是天子亲自参与，现在则由皇女代替。”
　　“我从来没看过祭祀，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她眨了下眼，睫毛充满希冀地扑闪。
　　云弄月寒了下，笑道：“少来你那套！那天都会放一天假，到时你同银子他们去就是了。”
　　放假？唔，真是很好的雇主啊……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公子不去吗？”
　　云弄月回想前些年的情形，蹙眉道：“不去了……挤得很。”
　　“人很多吗？”
　　“嗯，会挤得走不动路。”
　　还记得初到夕泠那年，他也才刚十八，虽然有些不愉快的事儿烦心，还是带着个头小小的银子凑热闹去了。哪知一被卷入人群，别说前进了，连出去的路都不知道，就被困在人海中动弹不得。至于当时才到他胸口的银子，可不被挤没了。
　　他感叹：那真是噩梦一样的回忆啊。
　　折柳叹了一声，趴在手臂上，摇着头道：“不行不行，我一定会被挤晕过去。”
　　云弄月失笑：“你可是女子，别说得这么弱不经风。”
　　折柳指着自己，认真地说：“这跟是不是女的没关系，你看看我，难道不像吗？”
　　他左右看了看，唉了声：“确实有可能。”
　　被那一双玻璃一样剔透的漂亮眼睛盯着，是个人都会心跳加速。她扯了扯襟口，吁了口气，“公子？”
　　“今天让你见笑了。”他突然叹气道。
　　“那个啊……你当我没看到就好了。嗯，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她笑了笑，握拳，坚定自己的说法。
　　“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我又没打算杀人灭口。”云弄月冷笑。“我知道你好奇，现在即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她扯着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无辜。
　　他慢慢站起来，从桌上拈起前几天的那张信签，从中间慢条斯理地撕成两半，然后叠在一起，又撕了一次。随手一丢，跳动的烛火立刻缠上碎纸，发出“噗”的一声。
　　“下次再有这样的东西来，除非坷扎老板亲自来，不然就退回去。”声音淡淡的，懒懒的，又有些寒凉，就像这个季节一样。
　　折柳说“好”，随即带着困惑地问：“林小姐……不是坷扎老板的……媳妇吗？”说罢，小心地看着云弄月。
　　“对啊。”他仰头，微微阖上眼。
　　“那……现在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坷扎……她是知道我们的事的，我想我们合作的时候，她也没忘。”他摇摇头，用无奈的语气轻轻诉说：“大家似乎都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可是我……不、甘、心、啊。”
　　轻得飘忽的声音，却带着浓浓的重，烛火的光影在他脸上莫测地晃动，那个雨后艳阳出的日子，仿佛又清晰地放映在眼前。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天气，他却正是在那一片纱一般的阳光沐浴下，头也不回地步出了主厅，步出了他年少的恋情。
　　他用手背抵着额头，半张脸藏在了阴暗里，只看得见抿得有些白的唇。
　　别人看了怎样不知道，至少折柳心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了。
　　“公子……”她压低身子，仰头担忧地瞅着他。
　　云弄月把手放下，就看见她一脸要哭的表情，不由觉得尴尬，“怎么？这么感人？”
　　折柳微怔，摇了摇头：“没……我只是……”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从他片言片语，就知道故事挺老套的。无非就是未婚妻……纳侍（折柳抽了抽嘴角），放在别家……也没什么（又翻了翻眼皮），但在云弄月身上，哪里肯吃这个亏，就退婚了呗。不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挑战云弄月的忍耐度啊？
　　折柳皱眉，自己一个女人——虽然她自认立场没什么不同——说安慰话是不是怪怪的？
　　“你以为我哭了？”他挑眉，这么久的事，如今只觉难堪，伤心倒是不会了。
　　“也不是。”她想了想，还是说：“公子不会无理取闹。”
　　他挨近她，“你这么觉得？”
　　“嗯，公子没有错，是他们错了，别理他们。”折柳认真地望着他，这个时候应该握住对方的手，可是男女有别，她会被拍死。她只是不屑地哼道：“那是别人肤浅。”
　　“肤浅？”他诧异，“你这么觉得？”
　　“真的。”她笑咪咪地点头，“很有魄力啊！”
　　魄力？
　　他眉毛抽了抽，撇嘴道：“这可不是展现魄力的时候。”
　　她一定不知道，男方悔婚，理由还是因为不愿与人共事一妻……对一个男子，有着怎样的影响。
　　折柳是不知道，她或许知道自己世界的女子在古代如何如何，但却不一定能快速地做出联想，这边的男子又如何如何。
　　“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就是有魄力。我这样想很久了，公子，您思想很先进！”
　　先进？
　　他眉毛又抽了抽，叹道：“你讲话真奇怪。”
　　“听不懂吗？”
　　“不，只是……你分明是那种规规矩矩的人，有时却又突然冒出些惊人的话来。所以总的来说，你也是个奇怪的人。”
　　“最近好多人都说我奇怪。”原因她大都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就是最大的一怪。
　　她摸着耳垂，抿着唇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云弄月看了一会儿，问。
　　她一愣，“没有啊。”
　　他抬手，学她的样子捏了一下耳垂，促狭道：“你想事情时，还有紧张的时候，都这样做。”
　　折柳下意识捂住耳朵，瞧着他的动作，白皙的耳垂透出些微红。“真的？”
　　“你自己不知道么？”
　　她摇头，轻轻牵起嘴角，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事都只敢想，不敢做，所以我很佩服敢这样做的人。”
　　“你是这样的人？”他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也难怪。”脸上却是不苟同。“你现在还是这样？”
　　“现在……我很开心。”现在当然是不同的，除去个别某人，她都很轻松。该说，她遇到的都是好人吧。
　　“那就好。”他满意道，“你要有什么新奇的主意，别藏着掖着，很可惜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表示要是有的话一定说出来。
　　待听了莲生诉苦的林总管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视死如归心态前来商议时，却见云弄月心情很好地和折柳在聊天，立刻在心里大骂无辜的莲生信口雌黄，害她白做这么多心理工作。
　　夜深，云弄月揉着眼向卧房走去的途中，闲下来的脑中又浮出先前的对话，那之前的心情多坏呀，银子都不敢来拂虎须。虽是懦弱了些，她却挺会让人顺着她的意走，水一样柔柔的，不自觉地就被带着走了……若以后能多多发挥作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