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然》月鹤

46、第四十一章

　　这样便好。四个字，这样便好。因为除了这样，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车子的颠簸不是特别厉害，于是我就在这种颠簸中过了两天两夜，中途车夫只是停下来问我用不用吃饭。车夫是铁打的？我婉转地问他。

　　“不来事，以前还连着赶过五六天的路呢！”车夫如是回答。

　　原来兴州城离兰州如此遥远，我靠着车子并不平坦的车厢想着。在这样的路途里，不再想别的，也没有什么力气值得你去想别的，稍微腾出点空当，也不知从何想起。

　　以前一直困扰的问题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实在是饿的受不住了，我敲了敲车门，示意车夫停下来。“姑娘有事？”

　　“这么久了，你不饿？”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饿了啃口饼就是。你终于喊饿了，我还怕你要这么自杀呢。”车夫敦厚地笑了笑，脸上不多不少地起了皱纹，是个硬汉。

　　“再等等，前面有个茶寮，到那儿再说。”

　　“哦。”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从前哭着喊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现在却心心念念着不远处的茶寮里的东西，幻想食物在口中的满足感，打个饱嗝？也未尝不可以。

　　不知不觉中性格竟然变了很多，我向来是注意清洁的，眼下什么都不拘小节起来。为生活所迫，现实是残酷的。嗯，是残酷的。如果世苏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为什么在最不该想起他的时候想起他了？

　　车子又颠簸了一天一夜，好在这一次肚子不是空的，没有了开头的眩晕感，但自然就有了力气去想别的。有得必有失，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漫漫长夜，或者是漫漫白昼，沿途的风景一直没有变过。几棵树，或是几块石头，都是别样的景致。不能一直都是单调的重复，看到这些，会让人心里一震，高兴一阵子。

　　越到西边，草木越凋敝，沙土越猖狂，有时吹进了眼睛，会惹下泪来，幸好没人看见。环境会影响人的心情，这话不假。可是这干涸已久的心啊，会被谁浇灌？亦或是脏水？用一世的眼泪去偿还？

　　一觉醒来，周围的草色也愈发稀疏了，我皱了皱眉。“姑娘，不好，好像出事了。”车夫隔着车门喊着。

　　我拉开车门，隐隐的看到远处有人的影子，而且还不少。是商队吗？但衣服看着不像；但更不可能是军队。

　　“什么人？”

　　“其实来的路上我也三三两两的看见过几个难民，都是逃难的，往东边去的。”车夫眯着眼睛说，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分。

　　“难民？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是因为干旱？可是这个方向的地方向来干旱，而且天气也不至于很热。

　　车夫舒了口气，幽幽的说，“应该是打仗了。”

　　“走吧。”我也不再说什么。打仗，就是吐蕃和大唐吧。该来的总是要来。

　　不出所料，越走难民越多，穿的倒也不是破破烂烂，一家人一起的，身上还拿着行李，说准确些，应该是“举家搬迁”。

　　自古少数民族侵犯中原，都是低成本，入了中原便撒开腿抢，很少见到像这样放了百姓一条生路的。我暗自思忖，这次的仗，看来不简单。

　　跳下车，随便找了个小姑娘问了问。“吐蕃兵冲进城里来，并没有大肆抢掠，只是到每户家里把我们赶出来，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赶。他们我们也惹不起，就只好带上行李走了。马车不让坐。”小姑娘如是说道。

　　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怎么都想不出个头头来。

　　“绕过所有的城池，直奔兰州。”我定了定说。既然附近的州县已经被吐蕃兵占领，那么兰州也不会很好，被占领只是个时间问题。要找若水姐姐，必须和时间赛跑。

　　“兰州是西北的重镇，应该不会轻易被占的。”车夫边赶着马边说，“而且姑娘你现在去也不安全。”

　　我扶着门框，“不，兰州是一定要去的。”否则我不会心安。

　　我摸摸手腕上的镯子，在心里念道，“娘，保佑我，去寻我的亲人。”

　　一路倒也无事，只是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和他们脸上无论如何也驱不走的阴郁，两人都不会很舒服。“我四十来岁了，经历过的类似情况也不算少，却从来没有镇定过。战争呐，就他妈不是个东西，活生生折磨人，比武后的酷刑还能折腾。”车夫的嗓子有点哑了，不知怎么回事。

　　兰州还是安全地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付过钱之后，车夫说了声“姑娘保重”就走了，临别时我看到他的脸上有种悲悯。旁观者总是能比局中人有更多的理智，或许我应该听他的话一次。下次吧，下次大概可以。

　　就这么进了城。城中见不到什么萧条的景象，倒是比遥远的兴州城要繁华不少，到底是西北的重镇。摸摸包袱，钱还够用，豁然够大方，暗笑一下，这是我见过他的唯一的好。太可悲了。

　　随便找了家“悦来客栈”住下，然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男装——出门就带了的，尺码还合适。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还算俊俏。我向来都对自己的容貌不缺信心，只是担心这个样子会被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些摇着手绢的姑娘拖进妓院，然后被笑话死。

　　走出门去，我挺直了胸膛。咳嗽几声，声音应该粗一点。

　　大概是西北比较炎热的关系，这里的孩子大多光着身子只穿条肚兜就在街上乱走，后面往往跟着他们的母亲，还拿着什么小的吃食追，可能是要抓他们回去吃饭，可他们并不领情。我笑了笑，就收了表情。

　　也不能像这样在街上乱逛，兰州城也不是那么小。在这里也没有熟人。我突然犯了愁。

　　想着当日在街上碰到沈渊的情形，记忆犹新。也对，找个地方坐下，或许能碰着运气。人多的地方热闹，也容易找到什么。想罢就径直走进了旁边一家店里。

　　“哟，客官，来点啥？”小二的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跟我讲话，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那小二也听出了我的外地口音，就清了清嗓子重新说了遍，“客官，你想要点什么？”

　　“你这里最出名的是什么？”我笑着问，不忘摇着手里的扇子。

　　“拉面啊，来兰州自然是要吃拉面的。”小二虽是陪着笑脸，却掩不住的得意。

　　我一挑眉，“好啊，就要拉面。”

　　小二一走，我便开始打量起这里来，不大的铺面，却坐满了人，外面还有在向里面张望的，大概是在找位子。我这个位子是刚才有人走我马上坐下来的，想必这里的味道一定不赖。想着我就又笑了。

　　“哎，最近真是倒霉透顶了。哪天去庙里拜拜，多添些香油。”旁边一桌的人叹气着说。

　　“怎么了曾爷，货又被截了？”另一个人说，话里透着敬畏。

　　“是啊，吐蕃兵是越来越猖狂了，连我曾三曾爷的货也敢截。但是我又没办法，斗不过，只好忍了。”

　　“这吐蕃兵怎么就这么奇怪？以前吧，吐蕃兵也隔三差五的来抢一把，从没见过这么多吐蕃兵一起来，占了不少城池不算，居然也不抢，只是让别人迁走。他们要这些空城来做甚？”

　　“我也觉着奇怪，就给一个我认识的常年往吐蕃那边跑运输的兄弟塞了点银子，他告诉我说啊，吐蕃那头儿这次是要来真的了。这些小恩小惠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吐蕃的头儿？不是才死吗？”

　　“老的死了不是还有小的！而且这个比上次那个还狠，这一来，也给沿途不少州县惹了不小的麻烦。”

　　“朝廷呢？没动静吗？”

　　“怎么没？丞相尹雷上奏说让崔希逸崔大人来，其实，这里面深奥着呢。”

　　听到这里，我不禁转过头来瞟了一眼这两个人。那个叫“曾爷”的衣着不俗，眼神中有商人惯有的精明；另一个看上去是熟识，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的。突然，我心里一震——崔希逸？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一拍脑袋，这人是父亲的老乡！而且认识很久了，和父亲关系不错，父亲落难时也见他帮过手，还被尹雷小整了一下。这一次，看来凶多吉少了，果然——

　　“两年前崔大人因为叶萧松叶大人的事得罪了尹大人，尹大人趁机把他官贬了。这次虽然是他主动请缨，却有尹大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我看这里的问题也不是朝廷派个把人来就能解决的，是个烫手山芋。尹雷这次要下狠手了。”

　　“可是万一立功了呢？”

　　“立功？先不说这立功难的问题，就凭尹雷这个推荐人——崔大人也不能说什么，最后得好处的也还是尹雷。倘若崔大人被绊在这里，尹雷手下那么多人，想来的自然不少。”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尹雷，害完一个又一个。他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不说这些了。今天到哪儿去玩？生意遭了，该寻个开心了。”

　　“摘春楼？去听万姑娘的曲子？”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