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然》月鹤

41、第三十七章

　　天色有点不好，灰蒙蒙的，总感觉像是要下雨，但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却没有一点下雨的迹象。
　　还是早早的起了床。

　　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习惯于每日沈家和绣庄两点一线的生活。有一点无聊，但总比停下来时细细思考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要好。这绣庄我也只是帮着沈渊夫妇俩打理，每逢什么大事，我还是要去和他们商量，一来二去，整个兴州城我也走熟了，闲来无事，也就拉着一两个绣庄里的绣工到街上四处转转，也买些零碎的东西。

　　“师父，今日天色让人很不清爽，为什么还要出来？”她们都叫我师父。

　　我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前走。

　　“师父这是要带我们到哪儿去？”另一个说。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脚步稍微慢了些。

　　最近我总是这样，做很多事情没有考虑过结果，只是一味地埋头去做。在绣庄里也是这样，为此澜儿也旁敲侧击地说过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以前听人讲过，在春天的时候人总是会有莫名的躁动。少女怀春少年钟情？可我心里静静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暗暗地担心什么，我说不上来。

　　特别是天气不好的时候。人都有或多或少受周围环境影响，我也不例外。绣针依然在绣布上动作，但心思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反应过来，绣线缠成了一团，解不开。

　　荼之的画摊到了。两个姑娘见我又是到了这里，相互吐了吐舌头，就借故到其他地方去了。其实她们并不是真心想陪着我，就是要凭我这个大借口出来绣庄罢了。

　　“叶师傅，今日又来了？”荼之一如既往地热情。她听到跟我一同来的几个小姑娘都叫我“师父”，又加之我姓叶，“叶师傅”这个称呼就有了。

　　“有没有新东西？”我坐下来，熟稔地说，“上次我买的那几张画，全部都教过了。那帮孩子啊，学得也太快了。想我从小学绣艺，虽然母亲也夸我有悟性，但也没有她们那么快啊……”我接过荼之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继续道：“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事。”

　　荼之浅笑一下，转身进了后面。她的家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拐几个弯就到了。

　　展开卷轴，我倒吸了一口气，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有我站在那里，只有我。它真的又回到了我的面前，那么真实——是的，在我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它们让我挺了过来。还有他，那个立在雪里凝视我的男子，他们，都回来了。

　　荷塘，是金剑山庄里的荷塘。那一片不停地向外溢出勃发的生命力的地方。

　　几日前我突然想到了那些日子。可爱与可恨都不断交替着困扰我，让我无法静心下来做事情。荼之很有画画的天赋，自从那日在兴州城的另一家绣庄里见过她的画作后，我便认定了想要认识她。后来的很多日子我都来找她，在她的浓香的茶味中一点一点剥离掉记忆中的苦涩。

　　荼之说，找一个认识很深的人谈心，不如找一个路人。这话我认为很对。

　　我的三言两语描摹不出一个场景，更无从谈起一个境界。但荼之做到了。这丹青实在是让我找不出一点瑕疵，最重要的是，同我心中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

　　“谢谢你。”我长叹一声说道。又顺手抄起茶杯。

　　“其实，你完全可以找沈渊的。”荼之低下头说，右手还在不停地摆弄她腰间玉佩上挂的穗子。

　　“不，你了解我，我不会找他。”我顿了顿，“他也是其中一部分。”

　　“他的画技比我好。”荼之淡淡的，“当年在师父那里学的时候，师父就一直夸奖他而不夸奖我。虽然我很努力了。”荼之和沈渊曾从师于同一人，几年而已。

　　我没有再说话。小心卷起卷轴，包好。

　　在我认识荼之之前，沈渊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关于他的任何人。其实……我们也不熟的，认识了一年，他竟可以把那么大的绣庄交给我。我也曾经问过他，但他说他是信任我，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我也没有再问什么。

　　萍水相逢的人太多了，时间长了，成为知己。

　　绣庄今日的事情不多，我打理了一下，又指点了绣工们的绣作，也就回了沈家。

　　坐在椅子上再次打开卷轴，“嗞嗞”的声音轻响，竟有几分悦耳。把画摊在桌子上，用手细细抚摸上面的凹凸。墨迹是新的，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格外突出。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绣布绣线，放在那里。把画挂在墙上最醒目的地方，做好，开始一针一线慢慢的回忆。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再绣下来，明明有画。可是这画里的主角，少了我，还会那么耀眼吗？我停了停，喝了一口水。

　　世苏……慢慢地，我开始一遍一遍地想这个名字，想这两个字的一笔一划，在心中写了无数次。世苏……我承认我有点想他了，隔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想他了。

　　上一年，也是这个时候，我沦为了流浪人，从此流浪。世苏救了我。我不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但是他救了我。后来我认识了潞妍，知道了他们是兄妹，知道了他们是尹雷的子女。太造孽了。我不住地抱怨。

　　夏天的夜晚有些闷热，也渐渐能听得见蝉子在外面叫得一声一声好不恼人，但我怎么也心烦不起来，手中的绣针也穿梭飞快，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样子。第一滴汗淌了下来，掉在手指上，第二滴掉在了手背上……第三滴又落在了莲花苞的细嫩的尖上。我脱下外衣，才发现汗水已经沾湿了很多地方。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是了，我肯定我已经逐渐麻木。听沈渊讲吐蕃正在不断骚扰边境，大有大军入侵之势，可是与我有什么相干？沈渊也在积极找寻七娘的下落，她……又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我自己而已。得知澜儿怀孕的消息，我也只是恭喜了几句而已。

　　可是天气热了，我居然能够感觉得到；那吹过荷塘的风，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它拂过我肩膀的感觉；有一些片段，是我每晚都摆不脱的噩梦……为什么一定要和一年前扯上关系？为什么扯上了关系我还没有病倒，反而精神十足地做回忆过去的事？

　　埋下头继续绣。

　　母亲告诉我，刺绣需要用心去悟，同丹青一样，心中是什么样子，绣品出来就是什么样子。我现在的胸中满是痛，满是苦，是不是我绣出的荷塘也会渗透出锥心的苦涩呢？

　　手指一麻，竟然一个不小心，被绣针刺到了。鲜血顺着细长的手指流到手背，再顺着手背流到手掌再滴到布上——眼色比原来绣线的颜色还要鲜艳几分，荷花竟有妖艳的色彩，不妩媚，不煽情，只是做它们自己。

　　人的血不仅是痛苦的证明，也是新生的开始。我霍然开朗起来。

　　想他是件极其自然的事情，恨他也是件极其自然的事情，爱他，更是件极其自然的事情。回忆这东西，害人，误人，也帮人。尹世苏，我生命中的一个点，回忆里的一个片段，心里的一个角落。

　　剪刀的声音非常清脆，甚至让我有一点心痒。用鲜血绣出来的荷花异常美丽，我自己夸赞我自己。低头喝一口水，有点凉，还是一饮而尽了。

　　把绣品同画挂在一起，几乎占了整个墙壁的一半，我还是笑了笑。

　　坐在梳妆镜前解下发髻，青丝经过了那么久的煎熬，也终于累了，无力地垂在那里，用木梳来回梳了好几次，让它有了一点样子，但没有再扎起来。涂了一点粉，脸色变得好看些了，近来都说我人有些憔悴。

　　打开房门，想欣赏今晚的月亮。可是没有。就让风儿吹着，吹着，没有一点浮躁的气息，整个人舒服极了。我抓了抓下巴，低头看到死去的蟑螂的翻过来的尸体。

　　突然哭了，眼泪有点淡。

作者有话说

　　哎，最近真是忙。
考试，班会。
我排了一个十分钟的短剧，《还珠格格》，内容自己编的，据说有点雷人，台词毫无逻辑，可是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