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然》月鹤

15、第十四章

　　真想，一辈子都这样，靠在世苏的身上，不分开。感受他的来自内心的温暖透过彼此的拥抱传入我心，然后暖得我舍不得离去。真的舍不得。

　　“我……”埋在世苏肩窝的头始终不愿意抬起来，久久，才吐出了这么个字。

　　“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世苏轻抚着我早已散落的长发，温柔地让我想哭。

　　想哭，眼泪流不出来，是不是一种讽刺？

　　他明明知道的，他怕说出来了，我会走，是不是？

　　我也不敢问他。

　　“耦画……我带你走，好吗？”像是在试探什么，明明就已成定局的，除非我想留在这儿受死。

　　“这还需要问吗？”我松开他，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良久，我笑了。

　　“我是很舍不得这里的星星呢。”我平躺下来，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星，发呆。

　　“你是舍不得你哥哥吧。”世苏躺在我旁边，幽幽的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至少我可以确定，他的话里酸酸的。

　　我没回答他，似乎这不需要回答。

　　晚风很干燥，不似在池塘边的那么湿润，我伸手，想去摸天上绝美的星，触不到。

　　世苏亦伸手，握住。

　　“耦画……”世苏的声音像春雨一样滋润。

　　“既然知道了我是谁，也不必那么拐弯抹角了。叫我洛芸吧。”我深呼吸一次，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这句话说了出来，放下了，似乎就要好很多。

　　“你恨我吗？”世苏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我能清楚地抚摸他的心跳。

　　“注定了的，有什么可恨的。”我淡淡地说，似乎是在逃避什么，“恨与不恨，都是一个样。还不如不恨省点力气呢。”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声音微微颤抖。

　　“嗯。”我轻轻地说。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世苏不愿说出那几个字，刻意不让他伤害到我。

　　“我受的伤，太多，太重，如果不找个人好好慰藉一下，我可能死了也罢了。”转身，把背留给他。这样躺着似乎要舒服一些。

　　“死？”哑了。

　　“如果我能死，早就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遇到我哥哥。”我闭上眼睛，缓缓地说。

　　“你说得那么轻飘飘的，好像这世界与你无关似的。你是在逃避什么？”世苏的声音近了。

　　“我逃避，我又逃避得了什么呢？上天安排了我的命运，我又是不是一定要听天由命？”我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如果我可以，带你走，不要回去了。咱们去江南，那里的景色很美。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绣工，或者读书，怎么样都可以。”有点殷切。

　　我直起背，靠近，在他舒展的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异性有如此亲密的举动，而我，驾轻就熟，就像故人一般。他，算是故人吧。

　　世苏的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握我的手紧了些，怕我走开。

　　“如果不可以呢？”我反问道。

　　“怎么会……都只是你一句话的功夫，我就可以，一定可以。”世苏的样子很坚定，让我不忍心泼他凉水。

　　“放弃你在洛阳的一切？”我挑眉问道。

　　“我已经放弃了。”世苏释然地说，“在这里，我就可以忘记曾经在洛阳生活的日子。其实，姐姐也许就这样想的。”

　　“姐姐？”

　　“我姐姐，尹昭璇。她和你母亲是好友，这个你应该知道吧？当初你们家有难，姐姐就让我来搭救你，没想到只救出了你。”

　　“那天来救我的人就是你？”我舒了一口气，“我早应该想到的。”

　　“还有我妹妹潞妍，她也是专程来长安找你的。”

　　“你们一家子干什么对我这么热情？”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因为，姐姐说，尹家，欠叶家太多，还不完了。只有在我们身上下功夫。”

　　“那……”其实我是想问，刚才小沁的话，叶家的事是我们自己惹来的，到底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叶、尹、沈三家，又有什么恩怨这么纠缠不清？

　　“真相？我也不知道，我一个毛头小子，只知道听长辈们的吩咐做事，哪里会自己思考啊。”

　　“……”我静静地听他说。

　　“我承认，对你，我是这么疯狂，我也从未如此疯狂过。潞妍说，只有对自己真正爱的人，才会这般疯狂，你说是吗？”

　　世苏的话无非是在试探什么，亦或许他表露自己的心迹。面对他炽热的双手和滚烫的脸颊，我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是不是，我们太年轻，找了个看上去不错的，就以为会是一辈子？

　　这问题，我终究没有问出口。

　　“嗯。我想说的是，我，需要你，陪我在身边。”我望着星星好久，才拼出这么几个字来。

　　“一辈子？”

　　我松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别提一辈子，我怕我，承诺不起。”

　　“有时候我也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悲观？”世苏也照着样子趴在我旁边，火热的目光看着我。

　　鬓角早就被汗水打湿了。

　　“有些人生来就悲观的，如我。”我伸出袖子，揩了把汗。

　　“那，对我，能不能不那么悲观？”世苏试着问，害怕被拒绝的样子。

　　“或许可以。”我咬了咬嘴唇，“但，有时候爱情需要悲观，否则，就会受伤太多。”

　　“你受过这样的伤？”世苏侧头，看着我。

　　我也侧头看着世苏。“没有。”我定了定说。

　　“大起大落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从前的世界，现在早就锈迹斑斑，不成样子。”我又偏过头，躲过了世苏的目光。

　　然后谁也没说话。

　　躺在草地上的感觉，一如睡在温柔而结实的怀抱中，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想。发呆的时候，往事如白驹过隙，曾经认为深刻得一辈子不能忘记的东西，却淡了；而曾经忽略掉的不值一提的东西，却强烈地像锥子一样扎心，一下一下，每一下都要扎出血来。

　　我和世苏在房里收拾东西。

　　东西很少，一些绣线，丝绢，几本书，都是七娘给我的。那件月白色的裙子我要带走，总觉得那上面有我母亲的味道。

　　我的视线终于停留在了那幅画上。一眼千年。

　　“潞妍和沈渊，也许就是下辈子的事情了。”世苏也望向了这幅画，眼泪流了下来。

　　“你很同情他们？”我伸手抚了抚画，浓墨的凹凸依然那么明显，只是，颜色黯淡了些。

　　世苏没说话，眼泪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

　　“或许呢？他们有缘再见到，只要有我们。”我难得这么乐观，拍了拍世苏的肩膀。

　　“沈渊是沈家人，这就是个死结。”世苏哽咽着说。

　　“那我们呢？”我还是问了出来。

　　世苏依然没有回答。默默地取下画，卷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包裹里。

　　我知道，世苏也知道，我们的未来，是个深潭，看似水浅，其实，深不可测。

　　只是谁都在逃避。

　　“剑拿着。”我把剑甩给他，不知道他的武功如何？

　　世苏扬手接过剑，什么也没说。

　　“我要回洛阳。”

　　“还要回去？”世苏不解。

　　我重重地点点头，“去洛阳，那里，太美，我舍不得离开了。”

　　世苏的心里在忐忑，这一点我也看得出来。或许他想，让他的家人接受我，又让我尝试着接受他的家人。我苦笑，怎么会，毕竟有着家族之间的血海深仇。

　　“其实我们真不知该如何出去。”一个现实的问题袭来。

　　“这里这么大，住了近一个月，也没把这里逛完。而且我来的时候也是被蒙着眼睛的，知道什么啊。”我停下了脚步。

　　“我不也在墙外面昏厥过去了？这下怎么办才好……”世苏微微蹙眉，四下望了望，“那只有……你去找七娘要地图了？”

　　“又要去面对那个可怕的女人……？”我全身战栗，可是除了这个，我们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我努努嘴，转身，迎头撞上来一个人，是小沁。

　　“看样子，你们不用去找姑母了。”小沁的脸色阴沉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