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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下) ...
见到唐不痴之后,凤城才明白,沈六幺那并非痴情者语。
“恕我眼拙,单从外貌看,你们可不似亲姐弟呀。”她眼瞟着其貌不扬的唐不痴,低声对叶家微娘子说道。
“原本就不是亲姐弟。他是我四叔的次子。”叶家微娘子介绍完,突然面呈惊喜之色,“咦,你这是终于认可我的美貌了么?”
“嗯,美貌都是比较出来的。”
凤城在唐不痴对座坐下,开门见山道:“你同裴剑心的事我都知道了。”
这是西域极西处故事里聪明人惯用的手法,通常说完这一句后,对方就会阵脚大乱,即使不会把自以为已被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也至少要虚张声势地跳跳脚:“不,那都是无耻谰言!我才没有在他的XX里投毒。”
这时英明神武机智过人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堂堂大唐华阳县主就可以微笑而镇定地说一句:“哦,我几时说过毒是下在XX里的?”
XX可以是茶汤可以是肉糜可以是饼子团子或是墙角那只自立夏日就没再燃过的铜熏炉……总而言之,如果这是一个西域极西处的故事,大抵就会这样结局。
然而现在是在东方,身为一个东方古老家族的嫡系子弟,唐不痴只是坐在自己案前不动如山,甚至没有好奇地反问:“你都晓得了些啥子?”
最后凤城不得不再启金口,重发玉言:“你来长安,为的就是专程来寻裴剑心。如今他惨遭横死,不知你有何打算?”
“啥子打算?”唐不痴用鼻音与方音同样浓厚的腔调闷声闷气回答道,“自然是打哪里来回哪里去——横竖又不是我害得他。”
叶家微娘子在旁连连点头:“我这兄弟为人最忠厚老实,怎么会害结拜兄弟?未必然只因姓了唐,就把天下遭毒死的人都算在头上?南疆还有个五毒教呢。”
“再者说,”她不屑地一撇嘴,“我大唐家堡要什么无色无味无痕可寻的奇毒没有,怎会用砒霜这种俗不可耐的东西?”
“阿弥陀佛!”圆海在旁忙合什念了一段经文,大意是说天下原本不分毒物药物,害人的不是那草木石粉而是人心中的杀意。
此时他们三人同唐不痴坐于叶家偏院的堂屋中,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凤城理所当然将自己视为主审官,尽管没有惊堂木,她还是用扇柄用力敲了敲案头,及时制止了话头跑得更远。
“砒霜虽然俗气,可也有一个妙处。”她说,“有井水处有人家,有人家处有药铺,有药铺就能几十个大钱就能从药铺买到一包。”
圆海又念了声佛。
“说人话!”两个不虔诚的女子齐声喝道。
“因为寻常易得,所以谁都可以是投毒者。所以……擅使奇毒的唐门反倒不会被过多怀疑。”
“这可是他说的。”凤城轻摇手中纨扇,待叶家微娘子将眼底怒火全都瞪向小和尚后,她才继续道,“不过的确是这个道理。”
“接着你们是不是还想说,我兄弟是将砒霜粉末藏在指甲里,趁着喝酒时用弹暗器的手法将毒粉弹入裴剑心杯中?”叶家微娘子怒极反笑。
“原来还可以这样?”凤城讶道,“我从没练过暗器,倒还未想过这一层。”
圆海摇摇头:“习武之人,尤其是使暗器者,鲜有会把指甲蓄长的。”
“所谓指痕抓过甲衣尽碎伤可入骨还能插入人天灵盖只是小说家言咯?”凤城好奇打量着眼前三位习武之人,果然都是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
“那运的是指劲,是内力。”叶家微娘子不屑道,“你当指甲是匕首么?真要那样抓上去,只怕还没划破衣服,倒先把指甲折了。”
凤城道了声受教,又道:“即便不用弹指神功,也还有其他法子。”
接着,她便要唐不痴将那晚的情景描述一遍,“尽可能详尽些”。唐不痴面露不情愿之色,显然这些天来已对人重述了许多遍,不过他看看堂姐的脸色,终于又说了起来。
他所说的与长公主掌握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一开始裴剑心并没打算热情待客这一点。
“他当然不想见到我。”唐不痴哼了一声,“看到我从窗户里跳进去时,他还发了哈脾气,不过哪个在乎?横竖他也晓得,我又不会偷他那些丹药和鬼画符的天书。”
难怪这一回看门的没有报说主人不在,凤城想。
“他为什么不想见你?”她突然记起金华楼周掌柜所言,“是为了一个女子么?”
唐不痴闭唇不答,神色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叶家微娘子安慰兄弟道:“无妨。那等只重皮囊不重人的轻薄女子不要也罢,阿姐再为你寻更好的。你瞧是叶家的紫薇好,还是雷家的真真好?”
唐不痴原本略黑的面皮变得紫胀起来。他低低唤了一声阿姐,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在叶家微娘子列出更多芳名前,凤城又用扇柄敲了敲案头。
“他既不想见你,如何后来又留你吃饭?”
“来者是客,他总不能赶我走。”让凤城感到意外的是,唐不痴撇唇时,那种不屑竟与叶家微娘子如出一致。这个看着木讷的少年,当真不知道裴剑心待他是亲厚,还是不得不亲厚吗?
接着唐不痴又抱怨了下裴剑心起初还推称抱恙不能饮酒。“这人一向假巴意思得很。不想同我喝就直说,扯啥子风寒哦。风寒我也晓得,喝点酒反倒能暖身。后来我拿酒劝他,还不就喝了?喝就喝,还边喝边说自己喝不得。其实我晓得,他肚里酒虫比我的多。果不其然,喝到后来坛子空了,仆人说再要请酒就需去坊间买。他还一副着火等不得的样子,把家酿的浊酒也搬出来喝了。那浊酒酿得偏酸,没意思,没意思得很。”
叶家微娘子怒其不争道:“要喝酒,自家多少兄弟能同你喝,为什么偏偏要去找这个不待见你的人?”
唐不痴又闭唇不答,过了会儿道:“不过他家的笼饼真好吃。羊肉也好。切鲙也好,就是他切得太薄了,吃在嘴里不过瘾。我说我来切,他还鼓捣拿了我的刀去……”
“慢着!”凤城眼睛一亮,“你的刀?裴剑心切鲙时用的匕首,是你的么?”
唐不痴从腰间抽出一把寸把长的小刀:“就是这把。”
凤城伸手摸了摸那隐隐发蓝的刀刃,轻声道:“砒霜为物极易溶于水。如果将那毒液抹在刀上……”
“索性扎他一刀不是更好?”叶家微娘子冷哼道。
圆海也合掌念佛,不赞同道:“这样虽能使鱼肉沾毒,却未必只能教一人中毒。那位裴施主既然看重待客之道,先片下来的鱼生必然会呈给客人,倒是唐兄弟中毒的几率更大。”
凤城怜悯地望过来:“好和尚,果然恪守清规!”接着她便向这没偷食过荤腥,更没机会坐在案前享用切鲙的小和尚解释说:在切鲙时,主人会先吃掉片下来的第一刀鱼肉,那通常是鱼背上的死肉,并不丰腴美味,但足以向向客人表示鱼肉鲜嫩且绝对没有做过手脚。
“但是刀上所沾的余毒仍会被我兄弟吃下去。”叶家微娘子不服道,“难道我大唐家堡的人会做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么?何况砒霜可是没有解药的。”
凤城敲敲扇柄,且听唐不痴继续说。
唐不痴想了想到,那晚除了裴剑心隔三岔五跑去出恭,也再没有别的反常处了。
“必定是在花街柳巷败坏了身子。晨姐不必嫁他也好。”
“小晨?”叶家微娘子敏感地皱起眉来,“怎么,几时说要把小晨嫁与这人么?”
唐不痴这次闭唇不答,换来的却是堂姐咄咄逼人的质问。最终他只有从实招供,说当初裴剑心随张果老云游蜀地时与几个唐门子弟相识,那时他还年幼,同裴剑心最要好的却是他的嫡亲姐姐唐小晨,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然私订终生。然而裴剑心一入长安便再无消息,唐小晨在唐家堡里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不下去了。
“晨姐要我来问他一句,当年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么。他不点头,也不摇头,这算啥子哩?”
凤城叹了口气,知道裴剑心想必是要悔婚,否则唐不痴也不必这样缠着他了。
“晨姐在黑山谷守着一堆机关,他倒在长安风流快活。”唐不痴咬牙道,“我可不愿他这样快活。”
叶家微娘子也同仇敌忾道:“若我夜行衣还在,今晚就去结果了他……哦,他已经死了么?”
接着她有些不安地看向凤城:“如此一来,我兄弟的嫌疑莫非更大了?”
凤城却闻所未闻,口中只喃喃念着“出恭”这两个绝不文雅的字眼。念了半晌,也没有什么眸光一闪愁眉顿解的兆头,最后她索性撇下其他三人先行离去,去时仍是一脸闷闷不乐。此后接连数天,总是因无聊而驱车在长安城中闲逛的堂堂大唐华阳县主闭门不出,据说是重拾起多日未碰的医书。这种兴趣转移教车夫与使女都松了一口气,长安、万年两县县署与其他某些衙门中也自有人暗道谢天谢地。
“就算教她速成了药王医术,难道还能使裴剑心起死回生自己说破真凶是谁么?”叶家微娘子极其烦躁而不解。
“阿弥陀佛,岂不闻世间法有无定法方知非法是法。”圆海合什道,“听说药王首徒有一个诨号,就唤作‘活人不医’。”
于是叶家微娘子只得耐心等待。好在大理寺的注意力仍集中在玉椤桫身上。几经反复勘验,大理寺少卿崔成源大胆提出了一个新假设。凤城被叶家微娘子从故纸堆里拉来到裴宅时,他正脱了官袍,踩着手下肩膀亲自攀梁上房。
“你们当晚所在的,可是这个位置?”趴在房梁上的大理寺少卿仍是大理寺少卿,模样狼狈些却并不妨碍盘问人。
唐不痴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还要再朝西些。
于是崔成源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又一下。这时他就从几根蛛丝当中瞧见了凤城,还有一脸不虞的叶家微娘子,以及一个托着化缘钵的少年僧人。前一阵子这三个人曾叫长安县署的官吏大呼头疼,想到这里,崔成源沾满汗水的额角也开始抽痛起来。
“四郎!”凤城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你在梁上找孔眼吗?”
崔成源的太阳穴突的一跳。
“或者是卡在缝隙里的细竹筒?”凤城又猜测道,“总不会以为那上面会盘着条赤链蛇吧?”
崔成源拒不答话,只把视线移回自己眼下。
凤城摇摇头:“别找了,横竖也找不到。这种手脚,主人家易做,外人却很难为之。如果那晚死的是唐不痴,你这番推断还算有些道理。可惜死的却是裴剑心,未必然他想自杀还要如此费尽周折么?”
崔成源不信道:“当年狄相公所破的蓬莱县令命案……”
“那蓬莱县衙适逢修葺,才给了歹人机会。裴家房舍一新,门户严谨,奴仆众多,裴剑心同玉椤桫又向来只在外面幽会。就算她也有高妙的轻功能溜进来设置这梁上投毒的机关,又怎能确保砒霜只会落入食物,而不会在食案撤走后落在地上被人发觉?如果真要这样投毒,倒有个更巧的法子。”
“什么法子?”
“取一块羊脂裹了毒药,沾在梁上。”凤城说,“笼饼或毕罗刚出锅的热气蒸腾,就能融化羊脂滴落,人见了也只当是水气。即便不用热食,如今天气渐热,羊脂自然也会融化。就算落在地上砒霜也早溶入油脂,不似白粉状容易引人生疑。”
“正是此理!”崔成源从梁上滑下来,喜道,“我倒并非只疑心玉椤桫。此事确实是内贼更容易下手,需知裴家有几个家仆早对主人心怀不满了。莫看那小道在外风光得意,一醉千金,对家仆却苛刻得很,已有七八个月不曾支钱给薪。有人要辞去,他又不肯放人,只说不日他就能修成神通,届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有他们的后福可享。”
“如果是仆人,动起手来就容易多了。”凤城点点头。
“况且——”崔成源忽然警惕地打住话头,“总之已有证据指向是内贼所为。”
“因为裴剑心身中砒霜之毒已非冰冻三尺?”凤城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仵作又发现了什么?在他的指甲还是头发里?”
崔成源不情愿道:“头发,发根和发捎都有。你如何知道?”
“还好!”凤城欣喜道,“习武之人虽不蓄甲,我大唐男儿却都蓄发。医书上也道,人若服用砒霜,总会在头发中有些残存。从那些残存毒物所在的位置,再配合头发生长的速度就能推断出中毒时间。仵作说是多久?三个月或者更长?哈,难怪人都说他仙姿俊朗,发色有宝石光泽,可不就是因为砒霜么。”
“至少半年以上。”崔成源道,“那时玉椤桫还未到长安。你可以去告诉长公主教她安心了。”
“果然!”凤城更加欣喜起来,尽管谁都不知道她在欣喜什么。
叶家微娘子也很欣喜,当即就要领兄弟回家:“可巧本家自杭州新送了一批乌程若下,据说比剑南春风味更好。再命厨下烤个浑羊殁忽,做点热洛河葫芦鸡什么的……”
她又瞟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圆海:“也有素饼团子麦饭葵羹,如今天气热,不如再弄些槐叶冷淘。”
“如今槐叶老了,吃起来有草腥气。”凤城摇摇头,“我看西域进贡的那种波棱菜绿油油的,口感也好,若代替槐叶做冷淘应该不错。”
波棱菜才从波斯传入不久,半筐价抵一头牛。不过在叶家微娘子看来却不值什么,当即一口应允下来。
崔成源才道一声好走不送,却见凤城丝毫没有去意,只不紧不慢摇着纨扇冲自己微笑,顿时额角又抽搐不已。
“先传话布菜,待我把真相道明,恰好能开夜宴。”她这样对叶家微娘子说。
叶家微娘子一愣,才想起自家兄弟虽无嫌疑,但裴剑心终是毒死的,所有的案件都总该真相大白。
同往常一样,凤城的开头必定是:“我曾听过一个西域极西处的故事。”
崔成源按住额角,同其他人一并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可巧,这个故事与裴剑心死倒有几分仿佛。死者也是中了砒霜之毒,更巧的是死者也有一位恼恨他的红颜知己,那红颜手头也正有些砒霜。更巧的是死者临死前与表兄共进晚餐,就像裴剑心与唐不痴,两人饮食一模一样,最后却只有一个人中毒身亡。
“当时所有的人也疑心是那个女子因爱成恨下此毒手,只有一个人例外。”凤城脸颊微红,“那人也是国中一名宗室,为人最是聪明果敢。”
接着她就将那聪明果敢的宗室子弟如何四下走访到处勘察的经过描述了一遍,听得崔成源连连点头,赞许道如此人才不入大理寺真是可惜。
“真相是什么?”想着好酒好菜和家中可能正满床乱趴的娇儿,叶家微娘子多少有些不耐烦。
“最后查明,真凶便是死者的表兄。”
“怎么可能?”叶家微娘子诧道,“他们吃的分明一样。”
“尽管食物一样,吃食物的人却不同。”凤城两眼灼灼,“我查过医书,原来可以经常吃一点点砒霜,长此以往使身体适应以产生抗毒性。再有人投毒害他,也害不死了。从前大秦的国君正是这样做的。能够毒死普通人的一包砒霜,却未必会叫这个已经习惯砒霜的人难受。”
叶家微娘子瞬间变色:“莫非……莫非你还在疑心那把匕首……”
“如此说来,唐不痴果然可疑。”崔成源立刻省悟道,“天下之毒,莫过唐门。唐门原本就擅长研毒使毒,一个唐门子弟对毒物免疫也是理所当然。那天的食物除了切鲙,其他的别人吃了也无碍,那么毒果然是下在切鲙里?”
“笑话!砒霜之毒无物可解,除非一吃下去便即使以粪清灌肠催吐。”叶家微娘子立刻摆出使毒世家的姿态,引经据典道小剂量服用砒霜虽然不会立刻毒发身亡,但砒霜的毒性仍会积累在体内,长此以往必然肝肾受损,轻则身体孱弱,重则还是一死。至于江湖传言的使毒者必先服毒以免疫更是一派胡言,“人又不是蛊虫又不是药罐子,哪能盛了一百种毒物不死还能变得百毒不侵?”
“我大唐家堡有一万种法子能取人头颅,还用我兄弟赔上自家性命么?”最后,她这样慷慨道。
崔成源立刻用一种看待法外之徒的眼神望过来,并试图说明“不需要”不等于“不会用”。两人言辞交锋铿锵有力,直到圆海高声念着佛号打断道:
“莫要忘了裴剑心已中毒至少半年。”
“他们忘了,我可没忘。”凤城微笑着说,“我只是讲一个西域极西处的故事,可没说这就是本案的真相。”
停止争执的两人同时投来谴责的目光。
“不过本案的真相确实在这故事中。”凤城赶紧补充道。
崔成源表示他不要再听什么故弄玄虚的故事:“玉椤桫与唐不痴都不可能在半年前就开始对裴剑心下毒,所以投毒者一定就是我所料想到那样,是这裴宅中的人。”
“这样说倒也不错。”凤城微微颔首,“不过如果你要绑那几个仆人去拷问,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是他们难道还有别人?”崔成源很笃定,“所谓家贼难防,他们下手才最不露痕迹,毕竟主人的饮食起居都经过他们之手。”
“主人吃剩的饭菜也由他们分享。”凤城淡淡道。这几乎是每个中户以上人家的惯例,也是主人们最好示下的恩惠。
“所以下毒者先服用小剂量的砒霜提高自己的耐受性。”崔成源对西域极西处的故事终于有了些好感。
“如果是这样,他们体内一定也能查到残存的毒性。不过我出一贯钱,押你查不到。”凤城说。
崔成源狐疑地看着她:“此事我自当命仵作办理。不过照你说来,凶手既不是这些人,又会是谁?”
凤城摇头嗟叹:“还真是睫在眼前常不见呢。你们还想不到么?这个人可以很方便地取用砒霜,这个人用砒霜时也不会叫撞见的人生疑,这个人一直在用砒霜……”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古怪,最后还是圆海道出了那个名字。
“裴剑心。”
凤城满意地点点头:“可不就是裴剑心自己?砒霜又名信石,原本就是炼丹时常用到的一样材料。就算有人瞧见他吃砒霜,也不会以为那是毒物,只会当成某种仙家秘药吧。”
“如此说来,倒是裴剑心在为毒害谁做准备?”想到裴剑心身前的身份,崔成源不禁大惊失色,背后汗如浆出。
“听他最后死的形状,倒像是服错了剂量。”叶家微娘子思索道。
圆海先念了段经文才谨慎反对道:“他既会炼丹,必然熟知砒霜的毒性,为什么要不惜伤身服用此物?若是为了毒害别人做准备,必然经过细致筹划,行使也当小心翼翼,却又为什么会不慎多服导致自己丧命?”
凤城并不回答,却反问道:“裴剑心是个怎样的人?”
这也是个西域极西处故事里主角惯用的问句,并不需要回答。
片刻之后凤城自己就会给出答案:“虚荣,极为虚荣。所谓诗为心声,就算是无病呻吟的句子,也能看出这样无病呻吟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瞧瞧他给玉椤桫和沈六幺所写的诗就知道他并为对哪个女子动过真情。分明是他先移情别恋被玉椤桫察觉,他却在世人面前做出痴情模样。
“同样,他分明不想理会当年同唐氏女的婚约,却又不愿背上负心人的恶名,因此只一味搪塞唐不痴。他心里分明不待见唐不痴,表面却殷勤备至,就像玉椤桫说的,比真亲厚的还要亲厚。
“他数月不给支钱给薪,自己却一醉千金,倒也并非故意苛待下人。不过是因为他的境遇今不如昔,却又要顾及面子,要做出那超凡绝俗的仙家姿态。圣上感念他是痴情而亡赐了三百金,都道是天家恩典,可与其他黄冠所受的礼遇相比可就小巫见大巫了。我当初还纳闷来着,他这样暴毙,当初玉椤桫嫌疑最大,若是圣上当真爱重他要替他报仇,长公主又如何护得住人?去了趟合炼院才明白,原来另有神通者在,他凭仗通玄先生弟子身份这么多年,已经讨不到圣上欢心了。
“昔维灵鹊居树杪,不意鸠鸟占其巢。对失欢圣侧,他心里可是委屈不平着呢,也难怪写诗言至会像个落魄书生。不过他不甘心,这么虚荣的人,必然不会甘心,也必然不会在领略过长安繁华后再回到中条山去。道童阿真和家仆都提起过,他说有朝一日便会施展神通。究竟是什么神通呢?他只说,会教世人知道他毕竟是通玄先生的弟子。
“当初能教圣上呼为活神仙的通玄先生可有许多神通。我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都回想了一遍,终于想到他最令圣上信服的一件事。你们还记得么,当初的毒酒试神仙?”
众人点点头,那个故事也算是家喻户晓了。当初天子以毒酒相试,通玄先生连饮三觥,带着醉意走下殿去,一边走一边说这可不是什么好酒,说罢就倒地不起。内侍测他呼吸,却又如常人,只如睡着了般,一直睡了一顿饭功夫突然翻身而起。醒来后,通玄先生命人取来铜镜相照,只见满口牙齿都变做黑色。他又命道童取来铁如意将牙齿全部击落,都收在自己的衣带中,再缓缓地从衣袋中取出一帖光滑的微微发红的药,敷在齿穴。这样折腾好后,他倒头又睡,许久后醒来满口牙齿已经常齐,洁白坚固如新。从此天子对他顶礼膜拜,才有后面封官爵又想下降公主的故事。
“现在想来,通玄先生用的不过是高明的内力把毒逼出来,再使了障眼法而已。”凤城缓缓道,“裴剑心显然没有这样的内力,不过他想到了一条捷径。砒霜,他当然熟知砒霜的毒性,知道所谓的抗毒性。等他准备好后,再买通内侍制造个机会,就能让圣上知道,他也有饮毒酒而不死的神通,甚至比他师傅更厉害,连牙齿也不会变色。”
“这也真是处心积虑。”听到这里崔成源仍是将信将疑,“他既有如此算计,怎么又会自己使自己功亏一篑?仅仅只是大意了么?”
凤城摇摇头:“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唐不痴说他起先推辞饮酒,后来又喝得起劲还连连出恭也只是觉得其中必有古怪,却想不透。这几日我遍查医书才知道,原来略略服些砒霜并不会立即致害,但如果将砒霜溶于水后饮用,则会伤及脾肾对身体危害极大。所以大秦国君和那些长期服用砒霜的人会小心翼翼将砒霜碾成粉末服用,前后一个时辰内绝不饮水。”
“所以他才不同我喝酒?”唐不痴楞了楞,“可他又喝了。”
“因为他虚荣,禁不起你劝酒,或者说,激将。”凤城叹息道,“算来他从玉椤处吃茶回来等足了时辰才服的药,那时候算着时辰也快到了,大概他自己也觉得不会有碍。谁知早一刻钟晚一刻钟真会有所不同。”
“那他一察觉不对,就该立刻停止饮酒,为何还越喝越多?”叶家微娘子疑惑道。
“因为他知道砒霜化为液态与肾水相汇,毒害最大。所以他想模拟灌肠催吐的手法,想用大量的酒水稀释毒性,并借出恭排出体外……”说到出恭两字,凤城面上微微一红,接着继续叹息,“临死前他不还嚷着要酒么?可惜奴婢为着他好,竟然不给。不过这也是因为他长期服用砒霜,体内积毒已深。酒又不是水,虽然是可以稀释,但本身又带有生发之性,更能激荡毒性。”
众人听得呆了,半晌后圆海才合什念道:“自种其因,自食其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叶家微娘子眼中头一回流露出怜悯之色:“这样死倒是更觉冤枉,难怪都道伴君如伴虎。”
这句话颇为大逆不道,不过崔成源暂时无力计较,只是语气艰难地说:“这只是推想……总不能这样终结案情呈报上去。”
“确实只是推想。”凤城点点头,“不过在排除一切不可能后,不就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你可以命人查验裴家奴婢体内是否有残毒。如果是有人投毒害裴剑心,他们分吃时多少会沾染些。
你还可以去合炼院查看裴剑心提用药材的清单,查一下他到底取了多少砒霜,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圣上岂能相信?”
“如若不信,你可以给他讲个故事。”
“又是西域极西处的故事?”
凤城摇摇头:“战国策的故事。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恶,然而不避。说不定圣上感念这样的忠心耿耿,一垂泪还能追封他个真人。若是圣上不感念反倒反怒,那就要恭喜四郎了。”
“喜从何来?”
“届时你便是这天宝元年头一个死谏的直臣。”
凤城笑嘻嘻说罢,便挽了叶家微娘子的手,边朝外走边合议道:“世人做冷淘都是将槐叶捣碎直接和面,虽然颜色鲜明却总有残渣,我想此番不如命厨娘将波棱菜捣碎后用双层细纱滤出汁液,再加些盐……”
嗯,本篇吐槽塞耶斯女士的《毒药》,当然彼得温西爵爷还是我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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