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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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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微娘子未出阁时姓唐,她的兄弟自然也姓唐。
天下姓唐者何其多,但在江湖上提起唐家,人们想到的只会是那个唐家——蜀中唐门。
凤城不是江湖中人,宜城长公主也非江湖中人,然而她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那叶家微娘子既是你闺中好友,为什么你不问她,却来问我?”长公主云髻半偏斜倚榻上,懒洋洋地望着侧坐于脚踏上的凤城。
凤城抿嘴一笑,奉上一颗刚剥好的荔枝:“正因为她同我是闺中好友,所以我才不能问她,只好来问长公主了。”
长公主摇摇头:“我不吃这劳民伤财的东西。”
已是知天命年的她却保养如三十岁左右美妇,脾性也一如当年仗剑江湖时那样火爆。
凤城笑着将荔枝丢进自己嘴里,满足地吞下那甜蜜的果汁和果肉后才道:“我们多吃些,才好分担这劳民伤财的罪孽呢。说起来叶家如今寄居了个小和尚,掰起经文来怪有趣的,不如下回我将他荐进宫来?”
“那个少林沙弥么?”长公主微微一笑,“能同你们淘气的小和尚,掰出来的经文也是瞎掰,我可不爱听。”
凤城仰面赞道:“长公主果然身在深宫却知天下事。不知裴剑心死的那晚,到底都吃了些什么?怎么又会同叶家微娘子的兄弟搅在了一起?”
长公主哼了哼道:“少年人不知节制惜身,入夜了还用胡食。”
原来裴剑心人虽病着,心也烧着,食欲却上好。白天在玉椤桫家中折腾半晌只喝了一碗佳人亲手调的煎茶,回来休养得精神足了便命厨下张罗好饭好菜。说来也是凑巧,就在这时一位故人到访,于是被他热情地邀约一同享用。尽管时下风俗仍是过午不食,却总有少年人不愿饥肠辘辘地去入眠,横竖坊门一关家门一闭,就算吞掉整头骆驼也没人知晓。
不过那晚裴剑心所享用的美食佳酿却由厨娘回忆后列了张清单先交由刑部再转呈大理寺,白纸黑字记录分明:
一开场,按照长安少年豪放的惯例,他们痛饮了两坛郎官清,并用香喷喷的炙羊条下酒。
酒兴略尽,他们就吃了些冻羊羹与冷肉糜以协调腹内喷涌的血气。羊羹是坊中刘四儿店内买来的,长年如此,从未出过差池。肉糜则是厨娘最得意的拿手菜之一。乳猪先蒸得酥化无骨,再和着椒盐蒜泥一起捣蒜,再用野鸭子油封起来,要吃时便切上一块,再朝上面撒些裴剑心嗜吃的胡椒与天胡荽。
因为客人嚷说肚饥,为表好客之道裴剑心又命再上一个羊腰毕罗,五只羊肉笼饼,这都是厨下常备的吃食,也是厨娘亲手制作。
后来他们又饮了些酒,并吃了大半只烧子鹅。鹅肚被糯米和切碎的羊肉以及各种西域香料填得鼓鼓胀胀,鹅骨也烤得焦黄酥脆。
为了解腻,他们还各进了一碗杏酪粥两碗。按裴剑心的要求,厨娘切了几只新鲜的李子,把果肉撒在粥面上。
最后,由于客人抱怨长安饮食尽腥膻,裴剑心又吩咐上了一道鱼脍,用的却是自己池塘里所养的鳜鱼,盛在白玉盘中端上来。裴剑心亲持匕首,挥舞霜刃,将那红白相间的丰腴鱼肉切作雪花似的薄片。
“如今你等少年人啊,手无杀敌之力,但好炫耀这等小伎俩。”长公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配切鲙的佐料也由做主人的亲自用小碟拌好递与客人。奴婢们说,裴剑心于饮食上颇为挑剔,用切鲙时只好以微盐拌橙丝相佐,偶尔用些山芥,绝不加豆豉、蒜泥等物。想必他对自己的品味极具信心,因此少不得要让客人也照此品尝。不过那位客人品味不比他风雅,没多久,厨房里就接到消息,说客人要一碟浸了热油的蒜泥,最好还能加些茱萸。
“果然蜀人好辛香,方志诚不欺我!”凤城笑道,“这就是裴剑心的最后一餐么?听上去味道都还不错,虽然油腻了些不太适合病人。若说下毒,下在酒中或粥里当然是最方便的。不过两人各踞一案,相对饮食,想要朝对方杯中碗里投点什么也很容易被觉察呢。”
“除了切鲙很受客人赏识,被一扫而光外,其他吃食和酒水剩下不少。那些做奴婢的,当夜就眼巴巴分食了,却连一个嚷肚疼的都没有。”长公主说。
“那么他就不是被这一餐毒死的。”凤城判断道,“哪怕同他一起吃饭的人来自唐门。”
“如果不是他,那么便是她。”长公主沉下脸来,“不,我可不信那孩子会杀人。”
凤城天真无邪地仰起脸来。
“那孩子是七秀坊的女子,而七秀坊的女子……”不知怎的,长公主的声音突然就带了些苦涩,“七秀坊的女子最是美丽多情,从来都只有被男人所负,无一例外。”
“所以她们才最痛恨轻薄寡情的男子呀。”凤城继续天真无邪。
长公主并不反驳,只是拍了拍手:“且召玉娘子来。”
片刻之后,凤城就见到了那位被比作小怜和绿珠的传奇女子。出乎她意料的是,来人压根无法让她联想到历史上那两位艳姝。这不是说玉椤桫生得不够美。正相反,此女雪肤花貌细腰美盼,在惯见宫中秀色的凤城眼中也是相当不俗的姿容。或许因为她现在身着普通宫人的装束,又或许因为她眉梢眼角无处不在的平静。这种平静是凤城所熟悉的:在曾被流放蜀地的祖母皱纹中,在因父兄的罪过而被没入掖庭的宫娥脸上,在那些自恃行止端正却遭命运播弄的人们空洞的眼神里……数年以后,有一位红衣教徒指着在火刑柱上皮开肉绽却一声不吭的女子对她说:“看啊,这就是光明之火的殉难者。”
没错,殉难者。
本身没有差错,却已经让自己承担起罪责的人就会如此平静。仿佛他们心甘情愿顺从厄运,厄运就会变得慈眉善目;又仿佛唯有如此,才能以痛苦来掩藏另一种更深沉的痛苦。
“我也不相信了。”凤城低声对长公主说,接着便走过去亲亲热热拉住玉椤桫的手表示自己已经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可别怪我多事,不过我觉得总能找到真凶。”
“多谢县主美意。”玉椤桫施礼道。从太过礼貌的口气就能听出,她完全不指望找到真凶,更不指望真凶会被面前这个年轻的宗室女找到。
“天无绝人之路。”凤城继续鼓励道,“想当初在万花谷时,大师兄教我习武时也总是这样说。那会儿我才五六岁大,一扎马步就哭鼻子,因为觉得那姿势太丑了。”
“县主现在一定已是身手非凡。”玉椤桫对此毫不诧异。毕竟这内宫已出过一位剑法高妙的公主——事实上是两位,只是另一位已多年不被人再提起——马上得天下,马上定天下的李氏再养出多少能征善战的女子也不足为奇。
凤城摇摇头:“后来他们都被我哭怕了,就再没人要教我习武啦!”
短暂的静默中,似乎能听到窗外鸦雀飞过的声音。
“不过为了躲大师兄,倒把轻功练成了。”凤城又说,“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对吧?”
玉椤桫唯有沉默。
长公主不耐烦地把话引回正题:“阿玉,你可知唐门那小子同裴剑心有什么交情?”
玉椤桫怔了怔:“长公主问的可是唐不痴?他二人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据说是裴郎少年时同张真人云游蜀地时结识的故交,今年春天也到了长安。我记得是寒食节前那一天。原本我们一行人在辛夷亭饮酒,忽然唐不痴就来了,一见面就嚷嚷道寻他寻得好辛苦。”
“原来是特意来寻裴剑心的。”凤城留意到这一句,同时也留意到某个仍停留在过去的称谓。稍后她又留意到那个称谓没有再出现。
“既是把兄弟,想必相处得很好了?”长公主问道,“为何裴家的下人说,那唐不痴每次到访,离开时主人都隐有不悦之色,还曾命他们放出话说自己不在。那晚唐不痴也是不请自来,裴剑心既病着,倒瞧不出脸色好不好看。”
“真有趣。”凤城笑道,“把兄弟吵吵闹闹伤感情的也有,可既不想见就大可拒之。尤其是这最后一晚,裴剑心自己还病着,来了个不投缘的客人竟还好酒好菜招呼,也太厚道了些。”
“那人最好面子,心思都藏在衣冠底下,从来如此。”玉椤桫解释道,“他就算恼了唐不痴,也不会当面闹翻。唐不痴既然来了,他只要还没病死,就会好酒好菜招呼,倒比待真相厚的朋友更亲热三分。只怕唐不痴全然不知,还一心以为情投意合,所以才会大喇喇的不请自来。他两人在人前确实相当亲厚。据我所见,倒是裴剑心待唐不痴更热忱些。尽管他也抱怨过,唐不痴此番上长安就是个麻烦,见了面却总是亲亲热热。吃的用的,但凡唐不痴想要的,他便想办法张罗到。只因唐不痴提过一句蜀地清音佳绝,不是长安丝竹可比,他还曾央我去请云、张二供奉呢。”
“果真太厚道了!”凤城抚掌而叹,“云檀、张青笛两位供奉同展歌喉,这么多年我也只赶上过两回,上一回还是梅妃的芳诞。长公主还记得么?那一回云张二位歌天仙子与菩萨蛮,沈六幺依拍起舞,满园梅飞雪飘,美得不似人间。”
接着她就望着玉椤桫突然微微泛红的脸:“恕我唐突,不过……你相当欢喜裴剑心,对么?”
玉椤桫垂下眸子,眼睫微颤:“从前是欢喜的。”
“为什么后来又……”凤城生生按下了“变心”这个字眼,不过玉椤桫显然领会了,于是那一对长睫颤抖得更加厉害。
“人间万事岂能长?唯有兹变不可变。”最后,她只喃喃吐出这两样两句。
“无妨,无妨。”凤城笑嘻嘻地宽慰道,“那般将情人比作小怜和绿珠的男子,换了我也自会变心。”
长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
凤城的脸也红了红,不过一转眼她就恢复了正色:“那天你给他煎的什么茶?”
玉椤桫道就是买来的茶饼,元昌号的“云纹团”,滋味比别家的轻些,煎出来的茶汤也清亮些。
“用的什么水?”
“一挑三十钱的甜井水。每日一早,坊间卖水的驼子阿留就会送两挑来,专为吃用和我洗漱。”
“煎茶可全由你亲历亲为?当中可假过他人之手?”
玉椤桫摇摇头,说只有一个管院门的老仆和一个小丫鬟。那日裴剑心来大闹,这一老一小都吃惊吓不住,哪里还敢凑近。从碾茶到煎汤再到最后的奉茶待客,确实都是她一手完成。
“那茶汤只有他吃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吃茶。”
“听说他吃剩的茶汤你也泼掉了。对了,那剩下的茶饼何在?”
“一并丢了。”玉椤桫口气无比平静,“茶汤、茶饼、他所用过的茶碗,还有他坐过的席子……凡是同他沾边的,我都亲手弃掉了。”
“煎茶所用的吊子呢?他也碰过么?”
“那套茶具是他送我的。他说只有俗人才痛饮乳酪果浆,茶汤虽苦饮了却能洗髓涤心使肋下生风,饮到老了便自成神仙。”
凤城点点头,又摇摇头——通常摇头带有两种意味,快一些的是否定,而这样缓缓的摇头则动用于抒发感慨:“就这样厌恶么?”
“厌恶?那时候我就想,最好再也不要教我瞧见这个人,也再也不要教我听见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玉椤桫忽然笑了笑,“从前烧过那样多的香,许过那样多的愿,老天却总听不见。唯独这一回倒遂了我的心,呵,这就是天意吧。”
“这孩子只是傻!”长公主断然道,“七秀坊的女子都是傻子,可不会杀人。那日小崔来要人,我也是这样说的。”
听到小崔两字,凤城眼波微动。长公主看在眼里,又哼道:“是崔家老四,不是老五,你脸红什么?”
“还不到小暑,怎么就怪闷热的。”凤城以袖扇风,笑嘻嘻道,“小九香曾同我说,她四哥自从做了大理寺少卿,就越发有聪明人模样了。怎么,他也断定毒是下在茶汤里的么?”
长公主冷哼一声,又神情不屑地将的大理寺少卿崔成源的推断回忆了一番。
不外乎是裴家的饮食器具中既然查不到半丝痕迹,那么嫌疑自然落在他那日所吃过的另一样东西上。在这个还未娶妻的青年官员眼里,玉椤桫的所作所为除了可疑还是可疑,他可不相信单纯出于厌恶的洁癖,“那么她为什么不把她自己先毁掉呢?”
不过崔成源倒相信情之为物是会让女子昏头昏脑做出各种可怕罪行的。神龙年间不就有几个女子为了情人而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谋害了亲夫么?其中还有两个都是口碑上好的良家妇人。当然,最后没有一人能逃脱法网,哪怕她们再情比金坚又泪如海深。
“长公主一定不曾让他见到玉娘子。”听完后凤城只这样说。
长公主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气:“我这里岂是可以随意提人的地方?”
“不,凤城的意思是眼见为实,有些事见到真人会更容易明白。”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就想,那裴剑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为了弄清这一问题,她又走访了金华楼、合炼院、宜春院。
金华楼的周掌柜对常客之死深表哀悼后又委婉地请县主示下:“既然裴先生已经仙去,咱将墙壁重新粉刷过,也不妨碍什么吧?”
于是在未及粉刷一新的雅间内,凤城只找到两首残缺的裴剑心大作。
一首是仿李太白的行路难,另一首则哀叹:“昔维灵鹊居树杪,何意有雀占其巢”,后面还出现了薜荔、泽兰的字样,显然是在遵循香草美人的传统。
她懒得再琢磨诗意,只问:“常与他同来的客人都有谁?可有一位姓唐的少年?”
周掌柜列数了几个名字,都是长安的世家子弟。“姓唐的公子也有一位。是了,有一日他二人不知何故还争执起来,哎哟,可惜了那几坛上好的西市腔。”
凤城追问之后,失望地发现那场以斗酒和砸酒终结的争执发生在两个月之前。就算周掌柜说听两人说话,似是为了一个女子而争执,她也无法认为这就是唐不痴要取裴剑心性命的原因。算来那时唐不痴才到长安不久,纵然结识什么女子也多非良家。风流少年逢场作戏,又逢场争锋吃醋的故事她也时时听闻,心道若真到要下杀手的地步,又何至于砸几坛西市腔就能了事?
合炼院内并没有弥漫哀悼之情。也许在道士们眼中,死于毒药也如同兵解,横竖都是解脱尘世而去。唯有跟随裴剑心的一个小道童阿真有些不舍之意:“裴师兄曾说日后他成了真君,也一定会提携我……呀,县主可知陛下会追封他么?”
不等凤城回答,他又自顾自设想起来:“纵不能如尹真人当年那般风光,至少也要同冯真人差不多罢?唉,就连那装神弄鬼的燕小霞临去时,陛下还洒泪相送了一里地呢。裴师兄伴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提的几个道士凤城都知道。尹冯二人素有仙名,不只拜过官封过爵,尸解后天子还亲自燃香祝祷,不只赐金千两,还为各自盖了一座道观并塑真身。相形之下,裴剑心尽管身为通玄先生弟子,却显然并未被看重。
在阿真看来,这都要怪一个新来的王羽客攫取了君王的恩宠。这王羽客同会捉鬼的燕小霞一样,都是从华山纯阳宫来。他不会画符捉鬼,却会一种御剑飞行的奇术。人站剑上,剑游云端,教天子惊喜地大呼飞仙人。
“不过论模样,哪里比得过裴师兄的仙姿?”阿真愤愤不平道,“裴师兄才是真正面如冠玉,连头发都焕焕如宝石色哩!若不是裴师兄遭此灾厄,过些日子必能施展神通将他压下去。”
凤城对裴剑心将以有为的神通表示好奇。不过阿真也说不出那究竟会是什么神通,因为裴剑心只是有一次踌躇满志地对他说,自己修行将满,不日即可在圣上面前大展神通。
“好教世人知晓我果然是通玄先生的的弟子。”那时裴剑心是这样说的。
难道他也要弄一条毛驴来倒骑吗?凤城忍俊不禁地想。
她又来到宜春院,闻说云张二供奉一早被召去御前,只为太真娘子新谱了一只曲子要人试唱。好在仍见着了云供奉的侄女沈六幺。沈六幺自小随姨母入梨园,虽不解歌却善舞,云檀歌而六幺舞已成一种固定的搭配。
“那天你应该也去过裴家,对么?”凤城先求证道。
“哪天?”沈六幺吃吃地笑起来。
同样是细腰美盼,沈六幺的美却比玉椤桫咄咄逼人得多。凤城私心以为这艳丽泼辣的女子倒更宜赤膊戴璎珞来跳胡旋舞,而应将挥舞长袖的各种宫廷舞蹈换与玉椤桫。她正这样想着,突然就明白了之前玉椤桫面上突然出现的红晕。
不,那不是提到与情郎过往时的羞怯与回忆。
“你同裴剑心相好过?”凤城毫不客气地问。
“相好了两个月,后来就各自厌了。”沈六幺并不掩饰,并且提醒道,“我不再恋他,他也不再恋我,所以我不恨他,他也不恨我。县主可莫要疑心那毒和我有什么关系。”
“梨园弟子出入都有记录。裴剑心暴毙那夜你在哪里,一查即知。”相比这个,凤城更好奇的是,“如今还不到小暑,这样算来,你同裴剑心相好时,他同玉椤桫还是情侣?”
“那又如何?”沈六幺满不在乎道,“蝶恋花,蝶恋花,几时见过蝴蝶只恋一朵花?又几时见过花上只停一只蝶?”
“玉椤桫知道么?”
“谁知道哩。”沈六幺撅了撅红唇,“我同裴郎一向私下来往,从未让人瞧破过。那时候他俩才是人人称羡的一对呢,呵!不过我想她总该知道的,毕竟又不是傻子。就算不知道他另有新欢——”
她把手放在胸上:“身为女子呀,情郎的心思在哪里,自己的心总能觉察的。”
“他同你相好时,还隔三差五给玉椤桫写诗。”凤城笑了笑,“你的心觉察到了么?”
“谁在乎那个。”沈六幺一撇嘴,“他也写了许多给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李杜苏王的句子,贴出去还能抬我身价。写在绢子上,我还抱怨他糟蹋了上好的缠头呢。”
凤城再度忍俊不禁。
“县主年轻不知事。需知世间男子最惯做的就志诚状,在你跟前是志诚,在她跟前也志诚,有多少欢喜的女子就有多少张志诚面孔,说不定连情话都不曾换过咧。”沈六幺道。
她递给凤城的汗巾证实了这一点。
“掌上能旋飞燕舞,花下为折绿珠腰。”凤城念着墨迹有些模糊的诗句,不禁莞尔道,“把冯小怜换成赵飞燕,倒也相当志诚了。”
笑完她才想起此番的真正目的:“那日在裴家,你也见过唐不痴么?他同裴剑心相处得如何?”
“唐不痴?”沈六幺全然懵懂,“那是谁?当日座上确实还有两三人在,可是……有裴郎在,谁还顾得上瞧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