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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天阙府记(四) ...

  •   纵是这个有千万万目光注视的正经场合,廖昨非依旧懒洋洋倚着茶桌,手里揉着暖玉珠子,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用廖思衍平日里训在世学司受教的各家公子们的话来说,就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不了大气。当然这话他不敢拿来说给他师父听,相反还笑吟吟捧上一把剥好的核桃仁递过去:“师父,你尝尝看这个味满不满你意。”
      廖昨非眼皮都没抬:“你换个味我再尝。”
      “……这个味也很……”廖思衍话说一半遭他师父一个平淡的眼神扫过去,把剩下的话又默默憋回肚子里,拿起另一个味的核桃剥好再递过去,干笑道:“师父,满意吗?”
      廖昨非自然很满意,尝了一个对廖星野招招手:“喏,你师兄剥的,你尝尝看。”
      廖星野摊开手心,是几枚剥得完整的核桃仁:“云醒也给我剥了呢!比师兄剥得还好。”
      “……”廖思衍扫了一眼边上坐着的云醒,目光很是怨念。
      东方既白凑过来圆场:“核桃仁嘛,不管剥得多好吃到肚子里还不都是一个样。”
      又戳了戳边上的蓝暮山:“两只蓝你说是吧?”
      蓝暮山当然是“嗯”。
      这会子挨着点来的不挨着点来的皆将观礼台坐得座无虚席,不少女眷坐底下还时不时往上头抛两个小眼神。
      廖昨非无福消受,自个往里头挪了挪,偏头正巧和上弦司那位苏公子对视一眼。时隔几日再见,苏公子的儒雅翩翩又恢复如初,看他的眼神似乎还有点看好戏的意味。
      “师父?”
      廖昨非回过神来,佯作打哈切道:“我看这个百合果品色不错,你剥一个我尝尝。”
      廖思衍正要剥,东方既白就拿起一个剥好的百合果堵住了廖昨非的嘴:“一天到晚压榨你徒弟都不带歇的,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嘛?”
      说话间不知哪拨了三两声弦琴,一时满座皆没了言语。
      廖昨非搁了手里将凉的茶杯,看向底下祭祀台的目光飘忽不定。
      待祭祀台上一众人祭天拜地唱完颂词,已是一柱香过后。
      新君册封礼短说十年二十年一场,长说要百十来年一场,且是幽冥司办的新君册封礼,少不得说是可遇不可求的。遂即使是等了一炷香时间,观礼台上众人亦是屏气凝神缄言不语。
      从半山上看,天幕给云层笼罩呈一片浅白色,却很快悉数散去,显露出万丈金芒,衬得云台山瑞气千条。
      一时弦琴起,好似天籁音。
      自九重天外撒下的金芒落在云霞缭绕的祭祀台上,蓦然化成一个灵气四溢的金光法阵,从中蹿出许多缥缈人影。
      因人影近乎与云霞一色,起初只少有人发觉。愈到后来法阵中蹿出的缥缈人影愈多,皆围绕着金光法阵打圈,快得一瞬而过,最后重叠成一个红衣身影,拥着数不尽的绵绵云霞现身于金光法阵中央。
      默了一炷香的观礼台上,给底下坐的一众女眷们率先破了寂静。然后由下而上,一层接着一层开始细碎耳语起来。
      廖星野见底下人说起话,才凑到廖昨非身边小声道:“师父,这是哪家的漂亮小姐姐啊?”
      “你看他像是个漂亮小姐姐?”廖昨非说着看祭祀台上那个红衣身影看得更仔细了,半天嘟囔一句:“哎他怎么今儿穿这个红衫子呢……”
      饶是廖昨非说得再小声,也教东方既白听得清清楚楚:“今儿这么喜庆的日子,不穿红衫子难不成穿白衫子?看台上这个云飘得,怕是他穿白衫子我们这些坐上头的都瞅不到他人呢!”
      “说得也是。”廖昨非拧眉道:“你看他这个破阵的剑法,若真是哪家的漂亮小姐姐,断不会有这般干脆利落!”
      东方既白扫了一眼台上的错乱剑影,嬉笑道:“拐着弯夸自己啊?”
      廖昨非脸色沉了沉:“他这剑法可不是我教的。”
      “不是你教的多少也沾了你的影子。”东方既白漫不经心玩着蓝暮山的手掌:“你瞧到他收剑时那个小动作没有。”
      东方既白这不提醒廖昨非还真没注意到。毕竟人总是很难发觉自身一些异于常人的小习惯。
      廖星野听这两人说话听得云里雾里,也没多去在意,转而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法阵啊?我怎么只看到台上就那一个人在自顾自耍剑。”
      廖昨非闻言脸色稍微温和点:“是逍遥司的心魇之术,能让人产生幻觉深陷其中,不过这个给稍微改了一下。你现在所看到的台上的那些云霞,在阵中人眼里所看到的会是别的事物。”
      “会是什么呢?”
      “阵中人的心魔。”
      “心魔是什么?”
      东方既白戏谑道:“我说阵中人现在看到的是你师父你信吗?”
      “啊?”廖星野愣了,想再问却给廖思衍拉到一边去了。
      东方既白对廖星野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转过来对廖昨非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被困在这个阵里就出不来了?”
      廖昨非喝了口冷茶:“何以见得?”
      “两只蓝你说呢?”言罢东方既白还在蓝暮山手心画了两个圈。
      蓝暮山将目光从祭祀台上收回来,没下结论,说了个事实:“他现在确是被困在里头出不来。”
      廖昨非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捏紧,强迫自己不去看,却还是忍不住,最后佯装不在意地扫了一眼。
      白晃晃的剑影悬在祭祀台半空,扬起一抹凛然碧色,依稀可见红衣身影在袅袅云霞中忽隐忽现。
      “就算他被困在里头出不来,底下幽冥司那几位先生不会去救他?”
      “不会。”蓝暮山冷道:“倘若连这个阵法都破不了,死了罢了。”
      话音刚落观礼台下就响起一众喝彩声。
      廖昨非提着一颗心循声看过去,祭祀台上破阵而出的小鬼君正提剑劈开周身的缭绕云霞,却才忽隐忽现的身影随着云霞退散愈渐清晰。
      廖昨非松了口气,祭祀台下围着的幽冥司的几位先生亦是松了口气。
      虽照蓝暮山的话来说,这个金光法阵对于一司新君来说委实算不得大考验。但毕竟是这样大一个场合,边上千万双眼睛盯着看着,况且心魇之术衍生的法阵也算是个麻烦的法阵,就是廖昨非自个上场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可小鬼君身在法阵中不过半盏茶功夫便给从容不迫地破了,丝毫不显怯态,一举一动皆有行云流水般的风姿,凭得一手好剑法稳稳地镇住全场。纵是再长他十来岁的名士长辈们,也难有这般从容不迫。
      东方既白评了一句:“有你当年风采。”
      廖昨非不动声色想喝口茶,却给凉得险些吐出来。
      廖思衍眼疾手快换上杯热茶递过来,奇道:“师父,刚刚我见你喝也没嫌凉啊。”
      廖昨非揉了揉腮帮子,在东方既白满含笑意的目光下淡道:“可能是方才只顾着看台上,没注意。”
      祭祀台上的小鬼君提着手上那把御龙剑劈开周身云霞后,又转而在祭祀台上龙飞凤舞地画了个符咒。
      一时云霞退去的地方又绽开大朵血红妖冶的方知怒花,似那些云霞般拥着中央的翩翩红衣少年。
      小鬼君收了御龙剑跪在一片方知怒花丛中,对着祭祀台南面供着的一尊石像拜了拜。底下围着的幽冥司的几位先生亦紧随其后对着南面拜了拜,唱颂道:“天兆极南,新君明德,方知怒起,佑我幽冥。”
      祭祀台上的小鬼君在心里默念完颂词,起身面向观礼台,一时幽冥司各家名士女眷皆跪地拜颂:“天兆极南,新君明德,方知怒起,佑我幽冥。”
      颂词声随着半山腰的云气漫开,于云台山间,久久不绝。
      册封礼就此为止。廖昨非看着旁司依序离座,拉着还没回神的廖星野往下走。
      祭祀台下的红衣少年行礼一一送别台上几位坐客,看到廖昨非起身往下走时稍稍抬头,勾起水色的唇,浅灰色眸子里蕴含的意味难明。
      廖昨非隔着山高水远对上红衣少年的眸子,一时竟失了神,步子停了也不知道,牵着廖星野就那么站在观礼台中央的台阶上。
      边上好些人已开始细碎耳语。
      廖星野亦看着祭祀台上那个红衣身影良久,蓦地与脑海里一个穿着金丝黑绸华服的身影重叠,抿了抿唇:“师父,我们下去罢。”
      廖昨非别过头,轻道:“好。”
      册封礼过后已将近午时,按照幽冥司的安排是要回天阙府开宴。廖昨非不大想去凑这个热闹,走下观礼台正欲御剑回先前住的小栈。
      “扶桑君且慢。”
      背后传来一个清冷嘶哑的声音,廖昨非转头看过去发现是“熟人”,遂收了剑道:“子虚先生?”
      子虚先生抬手作了作揖算作礼数,和蔼道:“扶桑君,天阙府的宴席已备好,还请扶桑君务必赏个脸去尝尝。”
      “我这不正是要去么。”
      “老朽也正要回天阙府,可否与扶桑君同行?老朽也正好给扶桑君领个路,再同蓝大人说些事。”
      廖昨非与东方既白面面相觑,见他点头才侧身让出路,恭敬道:“请。”
      “扶桑君有礼。”子虚先生颔首唤出佩剑先行,廖昨非迫不得已只好跟着唤出碧落跟上。
      廖星野还在想着册封礼上的事,不过他不敢再去问那个小鬼君的事,而是问起了祭祀台上开的那些花。
      廖昨非猜不准子虚先生这回又要耍什么把戏,听小徒弟问起这个也就没再去想,转而跟他说起那花的由来。
      幽冥司里有个传说。说是九州以外有座蛊窑山,山上住着世上最后一位由凡人造化成仙的神女。神女俗名曰方知怒,因无缘无故受天雷所劈而死,死后心有怨念,肉身化作烈焰红花蔓延整座蛊窑山,所到之处皆生灵灭绝寸草不生。
      因此,这烈焰红花也被视作亡灵之花,亦作方知怒花。
      然,在幽冥司的人看来,死去的方知怒是因这亡灵之花绽放而造化成仙,依此推断那些遭由方知怒花屠灭的生灵亦是会飞升极乐。由此幽冥司便将这位神女奉为心中敬仰的神灵,一概连其肉身化作的方知怒花供奉起来。
      以求极乐往生。
      廖星野听完认真道:“供奉那位神女,就真的能达极乐吗?”
      “不过是让心中有个信仰罢了。”廖昨非突然有些慨叹:“人活在世上,会遭遇很多很多事,这些事往往会让人感到迷茫畏怯,但若有了信仰……”
      “若有了信仰,会怎样?”
      廖昨非揉揉小徒弟脑袋:“会让自己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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