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丹青》潇潇湘水

5、公子日常

　　此时，仆妇们开始掌灯。七公子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连营上前铺纸磨墨，我仔细端看她的一举一动，以便来日效仿。

　　方才在正厅里，他只在给我赐名时，和我对视了一次，之后，再未正眼看过我。我心中有些失落，毕竟远道而来，以后要伺候他吃喝拉撒的，他怎么也不多看我几眼？

　　七公子接过毛笔，开始写字。

　　我和连营轮流吃晚饭，府里给下人备的伙食还算不错，有韭菜鸡蛋、清炒白菜、莲藕肉末和腌黄瓜四样菜，汤是是带肉的。

　　吃完饭后，我和连营一左一右侍在书桌之后。过了一会儿，七公子放下笔，我看了一眼，除了“山”、“不”、“有”、“水”、“是”、“青”、“也”、“白”、“可”、“之”、“无”、“云”、“子”这几个熟悉的字，其他的一个都不认得。

　　连营上前一步，说道：“七公子今日的字，瞧着倒是不如昨日了，你看，‘牍’、“庐”、“痕”，这三个字，撇的角度都不对，你该多练习这几个字。”

　　七公子沉思片刻，点点头，“是了，的确如此，是有些偏差，这是我由来已久的毛病，这一撇总也写不顺，我再琢磨琢磨。”

　　我也走上前去观看，他似乎注意到我略微晃动的身影，侧头迅速地看了我一眼。

　　我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站如松，这样才不会妨碍到七公子。岂料，我惊魂甫定之时，他又抬头盯着我看，这次，待他看得久了些，我有些不安，眼神在地上到处乱飘，“别动。”

　　“啊？”我吃了一惊，小声嗫嚅了一下，眼睛求助地看向连营。他为何让我别动，又为何死死地盯着我看？刚才在正厅光顾着看老太太和大奶奶说话，不曾也不敢盯着他瞧，如今，对上他的眸子，我才发现，他长得好……

　　好什么？我词穷了，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只能说，他跟我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孩子都不一样。那些人，一看就还是孩子，有的甚至娶了亲之后，还一脸茫然。他不同，他就像大人一样，沉着、镇静。

　　他拿起笔，又看向我，他似乎在看我的眼睛。正是尴尬的年岁，我的脸火烧似的。

　　白纸上，赫然多出一撇，接着，他又写了三个字，大抵就是刚才连营说的‘牍’、“庐”、“痕”吧。

　　“嗯，就是这样！”他嘴角笑意吟吟，连营凑上去一看，“是了，看来七公子已经领悟到书法的美感了。公子是从清风的刘海捕捉到了灵感？”

　　“聪明！”

　　闻言，我如释重负。只是，这个连营厉害得很，不仅深谙书法，还能看穿七公子心中所想。相较之下，我只能自惭形秽了。

　　七公子练完字后，接着开始看书。连营悄悄拉着我的手出了门，跟守在门外的一个穿黄衣服的丫头说道：“迎春，去换茶来。”

　　“诶！”迎春一边应声，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向后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另一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正在廊下侍弄花草，她跟迎春是一样的装束，见了我们，忙起身打招呼道：“连营姐姐，清风姐姐。”然后向我自报门户道：“我叫连翘。”

　　不多时，迎春端来一个茶盘。

　　一阵冷风吹来，好几人同时缩了缩脖子。

　　连营示意我去接，我接过之后，发现有点沉，可能是平常不干重活的缘故。

　　“以后，七公子要喝水，你就去找她们两个。”

　　我暗暗记在心里，进了门后，连营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书桌上，接过我手中的茶盘放置在另一案台上，然后又拉着我出了门。

　　“公子看书时，不喜有人在侧，大概要看近一两个时辰，看完后要练一个时辰的剑，然后沐浴入寝。”

　　得了空，我去后罩房忙自己的事情。不过，我才来，有什么可忙的呢？左不过是四处转转，熟悉一下院子内的构造。

　　“轻风。”

　　我回过头，见是粮溦，“启明姐姐正在给老太太捶背，她老人家要准备休息了。”

　　“你在那边怎么样？”其实我与她，不过隔着几丈之遥。

　　“很好，老太太拉着我们说她年轻时候的事，一屋子里的人陪她聊天，热闹得不行。你呢？”

　　“七公子正在读书，不需要服侍。”

　　粮溦看了看四周，见并没有人，于是跟我说起私房话来，“咱们大奶奶好有威仪啊！”

　　“那当然啊，她本身就出自书香门第之家，自然是因为出类拔萃，才会当上咱们国公府的长孙媳。”

　　“你看，她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她称赞七公子有夺魁之才，一方面，想告诉我们这些新来的丫头，不要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搅了七公子读书，二方面，又旁敲侧击告诉我们，不能把府里的话泄露出去。”

　　“啊？原来有这两层意思！”仔细想想，还真是，我只当那是正常谈话，哪里想得到原来是话中有话。“粮溦，你真是聪明。”

　　“以后唤我静月。”

　　后来，我们跟着七公子来到后院的花园。园子中间有一处两三丈的空地，不远处有灯笼照着，倒也不算很暗。外面的北风越来越紧，预示着冬天的来临。七公子脱了外衫，递给连营。

　　我和连营垂手站在廊下，听背后北风与剑碰撞的呼啸声。

　　我有点困，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反正平常这个时候，我估摸着已经入睡了。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二更的梆声，原来已经亥时了。

　　又过了许久，连营让我回房准备沐浴事宜。迎春搬浴桶，连翘和另一个丫头抬水，倒水时，她们力气有点小，没有拿稳，泼了一些出来，正好浇湿了我的鞋子。我下意识地闪避，这才发觉水是半温的，我大夏天的洗澡水都比这个烧得热。

　　正在疑惑之际，七公子一边擦汗，一边进了屋来，连营将七公子的长衫挂在衣架上，净好手后，从衣橱里翻出寝衣。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七公子便穿着寝衣出了来，接过连营手中的盥洗之物，开始漱口。我拿着换下的衣物交给迎春。不多时，七公子已经上了床。

　　我和连营交替迅速梳洗完毕后，来到七公子卧房外的小隔间。我疑心这里比别处格外暖和些，仔细看了看，原来角落处放了炭炉。奇怪，堂堂安国府七公子的卧室都没放炭炉，倒是守夜的丫头床边设了取暖装置，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短短一日，安国府不停地否认了我过去对富人家的认知。一府总管家大奶奶竟然要站着伺候老太太用膳，平民老百姓一更十分便已经上床休息，而七公子竟然三更时分才入寝。

　　虽然大奶奶身份尊贵，但归根究底却也是人家的媳妇，看来这一点跟在村里是没差的。

　　三更而息，虽然有点难理解，可能是人家七公子就这样吧，毕竟老太太是早早歇息了的。

　　最难理解的，还是炭炉这事。